九十八、各人本色【卷六、言语内外】

花千骨愣住，圆睁的双眼凝成静止的湖泊。师父这么说，她不是在做梦罢？

在外游历时和师父说笑一阵，说要打雪仗。真正回了长留山，早就更乖巧恭谨了几分，将这嬉闹的念头也抛在脑后了。何况按她当时的设想，是师父和众弟子一起打雪仗，又有谁敢向师父掷雪球？她是第一个不敢……

但想想若真玩起来，还是饶有兴味的。可自那夜说了，师父又再未提起。师父不提，她也不好提，以为就要这样不了了之，不免有些遗憾。

大寒，冬日最后一个节气，积地深雪，万方晴霁。

花千骨推开窗户，桃林后，露风石上，是那个比雪更白的身影。

开门跑了过去。师父负手海天的背影，也曾多次入画。碧蓝中几缕水墨，勾勒永恒的遗世独立。

却转身，看她小跑过来。她两颊桃花蘸红。他轻轻一笑，海天背景淡去，一方素白，重又置换整个天地。

“今日大寒，打雪仗可好？你去叫幽若，还想叫谁，也一并叫来。”

幽若已没在闭关。只是白子画还禁止她踏出绝情殿一步，但也不将山中事务全交付给她，倒是代劳一些，为她匀出时间修行。

“我去叫糖宝、十一师兄、朔风，你去找火夕他们罢。”花千骨正想着前次见糖宝似在和十一师兄生气，却因被自己说过，也不好表现出来。这次正好再去看看。糖宝也太小气了，偏偏十一师兄人缘太好，难免闲话多……

“怎么了？”花千骨思及糖宝，正出神，却见幽若垂眉挤眼，扭扭捏捏，很不是一贯的爽利。

“师父，还是你去销魂殿……正好，你也不想去贪婪殿……”小声说完，就径直向贪婪殿方向飞去。

什么，你有求于我，还要揭我的短……

火夕、舞青萝听了兴致大起，迫不及待地跟花千骨来了。

“我说，定是千骨要赢了。尊上在，我们都不敢和她动真格。”

“我们不敢，难倒她就敢向尊上掷？”

“你们天天争论打赌，是真的意见不一呢，还是存心闹着玩？”

花千骨一向只听只笑的，今日竟然冒出一个问题。可两人正在兴头，旁若无人，又哪里听到了。

“那不一定，女孩总要占便宜的，你不是……啊！”火夕耳朵被舞青萝拧着，头也跟着偏向一边，眼目也仿佛吃痛，被拉长了。

“赌罢……”舞青萝大刀阔斧地把头一点。

花千骨笑着笑着，不觉红了脸。火夕说女孩总要占便宜。火夕飞扬跋扈，无人能管，一见青萝就变了个人似的。难道……师父也是让着自己，就像火夕让着舞青萝一样？

没没没，才没呢，自己哪有半分那样的胆量？在师父前有时也敢直言几句，师父也不责她冒犯，但她心中还是又敬又怕的。师父的原则，万不可有违。

但她从不觉得拘束，倒是活得本色！高山景行，亦步亦趋，能离他近一点，辛劳都是喜悦了。

青萝也活得很本色罢？这样一想，脸上更烧得只想去就满地的厚雪。竟然将师父和一般男子作了比……殊不知，她自恋上师父，早就放弃了寻常女子的一生安乐，与她相伴的是无尽的苦难，和无上的幸福。

花千骨和火夕三人先到了。只有白子画站在桃树下，万树覆雪，与白衣同色。

火夕和舞青萝早就不等众人，互相掷起雪球来，不可开交。霎时桃林飞絮，不知是花是雪。

花千骨看他两人闹得欢腾，也动了心。但只是久久在身前滚一个雪球。雪球及腰高了。

“你要把这个投过来？”白子画只静静站着，发丝随衣袂在风雪中扬起。

“没……我……我堆雪人！”花千骨支吾着低下头来。雪球滚得越大，她越不敢扔。在别处都罢了，偏偏还在长留山，绝情殿。

“你不是说堆雪人不好玩？”师父的表情，有几分好玩，可惜她不敢玩闹啊……

“我……我等幽若、糖宝他们嘛……”师父你饶过我！

“你看，准是十一师兄，来这么晚，我们扔他！”

听到火夕一声叫喊，雪球早已迷了视线。

“你们两个，见了是我，倒扔得更起劲了！”

雪霰顿时散去，雾中空气隐隐凝着靛色，却是笙箫默站在云头，青丝垂遍紫裳。

花千骨抱着手中棉被大的雪球愣住了，看儒尊似有些愤怒的样子里，却少了一点什么，或者是多了一点什么了。一向躲着儒尊狡黠莫明的目光，她今日却多看了一眼。幽若之后，儒尊真有什么变化了么？那师父……也有……变化？

心中的声音都小下去了，何况说出来。却感到自己的双手都被摇晃着，不知觉间抱紧雪球。

“千骨，是你叫我们来玩的！”

“千骨，你说都是玩玩，没有拘礼的……”

“我们以为是十一师兄，才扔的。”

“现在师父要责怪，你不帮我们说话啊……”

“啊……”花千骨这才左右盼顾，是火夕、青萝在扯拽着她。

“师……师叔，他们不是有心的，本来是游戏，你不要见怪！”花千骨怯怯道，这回再不敢抬头看儒尊。

“小花花，你把手上这个雪球向你师父掷去，我就信你们的。”

花千骨把头勾得更低，直愣愣看着手上的确不小的雪球：“我不敢的……他们也不敢，他们只是不知是师叔……不知不罪啊。”只好抬起头挤出一个笑脸。

“你和他们不同。”

听了儒尊悠悠这一句，恨不得将头栽到那个雪球里。

“师弟有兴致，切磋一下？我与小骨正新练一套剑法。”

花千骨缓缓抬起头，师父不动声色说完这句话，向自己这边一挥袖，她手中雪球流沙一般散开，又在他身前聚拢。

又向雪上一点，将手在身前旋转一周，空中冰雪凝结，聚合成一柄晶莹的剑，无痕似水，明彻若光。

见众人惊诧，就连儒尊也现出赞色，花千骨满是自豪之感。师父水系的法术臻于至境，在水的万千形态中已是转化自如，指雪凝空化冰。

雪团化作了四柄剑。四剑大小无二，雪团毫末不剩。

为何是四柄？

“幽若。”白子画端详着手中四柄剑。

不知从哪里现出和桃花一色的人影，两靥比桃花更浓，低头走到白子画身边。却是绕过笙箫默，低眉颔首，似待字闺中的娇羞少女。

白子画却也不看她，将一柄剑递给笙箫默，一柄给花千骨，一柄直递到幽若手中。

“幽若，你和师叔祖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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