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之半缘修道半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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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鸥鹭忘机【卷九、攘外安内】

一早醒来,身上痛楚轻微,却无处不在,脸上伤口更是顽固地灼烧着,抵抗其上药膏的清凉。

师父……好痛!师父去哪儿了?

起身。不能动弹。师父这次又施什么法?

“亏了他将藏书阁所有书籍研读一遍,藏书阁齐述古长老都要自惭学浅、退位让贤了!找到这个久远年代曾有仪式、今已不举行的忘机日,只为给他的小花花在众人前挽回颜面!”

师叔说什么?

“真要和师父说?尊上什么都不让我说……”是幽若。

师父什么都不让说……都在做。

幽若好像很维护师祖的样子,但更维护师父。你们都待我这样好!

“就知二师兄的性子!以前都靠我,现在你也该帮忙。他每次做那么多,就为了惹出误解?”

师父到底要做什么啊?还有,师叔说这些,是不知她听得到,还是故意想让她听到?

“每次我违背尊上,最终免不了被他发现……”

“说二师兄只一个徒儿,他却管两个。”

“我师父好说话嘛。可是,我还是怕……尊上倒不是真会拿我如何,就是不动声色却吓死人。你要不要……”幽若胆怯声中有一个空隙,透出狡黠。

“你要我帮你?”听到儒尊扇下生风。

“那你必须!其实我师父每次想帮也帮不到,有时还因我受责……你不帮谁帮啊?”

“说得二师兄很可怕似的。他以前都是代我受过……”

儒尊的声音延长到过往,她不知道的过往。那时的师父,就这样代人承受。

“师叔……”听到喉咙里一个暗哑的声音,似有一滴泪水渗入,喉头到心,荆棘遍布酸楚。

终于能说话了,可还不能动。

“师父你如何在我房间!”

“幽若帮我解一下法术。”

幽若跑进来又被师叔扯回几步,像一个弹出的布偶被生生拽回。

“师叔……幽若快帮我。”花千骨只有两只大眼睛转动。

“你做什么啊?你明明知道我师父在这里,还有意说?”幽若人被拽回,话却脱口。

儒遵只是笑,长眉震颤有致,捻动口诀:“技不如人啊,二师兄的法术好难解!”

“见过师叔!”想起刚才说师父瞒着她为她做什么被师叔说出来,而自己却傻傻躺在这里。师叔昨日又是重责她又是和她说笑,摸不着边际。怕看到他,起身就屈膝行礼。

“千万别跪!”花千骨发现自己站着根本动不了,只听到儒尊唱戏般地抑扬顿挫,手似乎摆动很大,她低着头也看到了天边一明一暗。

“昨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罚一名弟子跪了几个时辰,二师兄愤慨不已……我可不想见他为此出剑。偏偏我还在意这个师兄,是大师兄也罢了!”

花千骨不禁要笑,第一次对师叔起了好奇。

“师叔从来不罚跪的?”难怪火希、青萝整日嚣张……

“你师父那么无趣的人,才罚一样的!不过他就是最无趣,才有趣了,物极必反!长留山,长生长留,很无聊的!”

“很无聊,所以很好玩?”不是物极必反啊?师父很无趣?什么又是有趣?长留山很无聊?为何她不觉得?这里是师父的一切,是她的一切,从最初到最终。

脸上痛楚却发作,让她想起师父的愤恼,长留山的刑罚……

“难怪二师兄对你欲罢不能。”痛楚中师叔的话更飘摇上云霄。

“小骨,今日长留山有个仪式,和师父去。”

师父向往常一样在她床沿坐下。儒尊走后,她又老实躺了回去。

“是什么仪式啊?”花千骨明知故问。

“忘机日,不知道么?鸥鹭忘机,若无机心,天机可成,鸥鸟不相疑。”

“我只读过这段书,不知我们长留山有的。”这日子却有趣!

“一直有,只是这些年疲于劫难,急于提高法术以应外敌,对内心修行疏忽了。”

师父撒谎都能说出大道理!却说得她心服口服:只会术法没有道心,算什么仙人啊!

不拆穿师父!

“给你施个法术。”

玉雕的手指伸近她伤口,鲜红的血痕仿佛在他心中颤抖:“疼么?施法需要见血……可是想着你那一剑,师父就下手重了。原谅师父?”

“师父……是师父……请师父原谅我……我居然……师父没怎么打我……”不敢看师父这样近的眼神,这样近地看着她,玉暖润泽如水,宛若流入她眼中,直到心中泪水潮湿。她如何能……如何配!

“你为何对师父出剑?”更多是难过,失了严厉。

她真该死!

“站起来说,不许哭,看着师父!”

“师父……”如何敢看?如何敢站着?这岂不是更大的折磨?无法违抗。

“不许哭!”师父从温言细语到厉声呵斥。

“师父我错了!你打我罢!重重地打!才一杖,太少了!”花千骨受不住,喊声被哭声淹没。

“住嘴!你说……”浸泡在苦水里的藤蔓向洄流中缠绕。

“师父,我不是有意……我以为你要杀风希,就拔剑去拦,之后为何剑就停不下……师父,我错了,但我不是有意!我……我不是心里没有师父,这句话我不服!师父打的时候,也没问我服不服!我受不起这句话,请师父收回!”

又是这种不甘,你要救的人一定要救,如何罪大恶极你都可以宽容,却可以为求情、救人挑战师父的原则。长留山海底,你身边死去了人就全是我的过错,竟敢和我说“恩断意绝”!是,你心里有师父,太有了!师父不能给你的纵容,你也一心想要!别人伤害你,你不记恨;我不能为你牺牲一切,你就不能接受了,就敢欺骗我,独自赴死!

“收回泪水,再熬坏了伤疤……”我再狠狠打你!忍住没说。

心法到这一步,风希失常后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他自己却有些失常了。如何会制不住心头怒,生出责打小骨的念头?

小骨害怕地忍着眼泪,双腿发抖,只好努力站着,大眼睛望着师父,像敞开的整个心灵,接受他的一切严厉和残忍。满汪泪水洗得他心都要融化。

师弟说得对,要诚实面对这些相互间的怨念、不解。他忍着只会有一天伤她更重,等她的违抗超越他的原则。她心里总想要师父满足她更多,救更多人,不是这样简单。他不能好生教导,有什么资格听她一声声唤“师父”!

以为两年来,他们心结解了许多,其实还有,或者一直有:小骨的善,有时不可施行,可孩子气的她,总希望她能做到。还希望师父的原则,能全然包容她。那时小月死在她眼前,他就知道,小骨对他心凉了。

嗯,小月,救回他善魂,希望是个正确选择!小骨的善应该做更多,按东方彧卿说的,纽带最重要。所以风希也一样是要救的。这些还看不清,却没有疑念。倒是……

心魔在心,修心为要。可劫难待发,小骨却和他冲突起来……

“师父,我不哭了……师父!”

原来小骨一直看着他,伤痕被鲜红涂画得更深,他心上重重划伤。白子画除了疼痛,再也感受不到任何。

“小骨乖,师父……说错话了。师父给你施法,掩一下伤痕。”

轻轻抚过,伤痕还在,却看不见了。

“师父,在蓝溪幻境时,我就看到……对师父出剑……”低下头,吞吞吐吐,战战兢兢。

“也是……该有的考验。”听师父声音沉入深海,又浮起温情。“小骨乖,不多想了,过来给师父束发。”

镜中天地,青丝泼墨,尽洒入颊上殷红。万千柔条,坚韧如伤。

她柔顺的眼目低垂,伤口也不再刺目,变得驯服。

“你昨天就不能听话一点,师父本来要保住你……”现在这样乖巧,如何想得到,昨天她的倔强,比师兄还难对付。

“师父,我当着众弟子冒犯师父,若不当众受刑,师父尊严何在?”

镜中的小骨,长眉轻覆,一丝不苟为他梳头。昨日众人前哭得要死要活,原来你心中清醒,要血染大殿,守住师父的权威。

“小骨,不需要……”不需要你来维护我。你要保全好自己。你奋不顾身起来,师父也守不住你!

“师父,当然需要!谁都不能触犯师父……”见小骨一脸认真,白子画又好气又好笑。

“那你现在又和师父争辩?”他不动气也不笑。

小骨赶忙噤了声,像往常犯错那样看着她。白子画忍住不笑,终于等到她先低下头去。

“我们去小半个时辰便回,久了对伤口不好。”轻轻抚着她垂下的头,声音也随之柔和。

“师父,我能不去么?”又忘了师父说的,不要争辩,大眼睛明晃晃看着他。

“不可以,山中庆典所有弟子不得缺席。”

“那这么快离开?可以么?”

“修行紧张,可以离开。”

“那伤疤为何要掩去?”

小骨你今天是和师父对上了?带着伤疤在众人前,我一夜安排,岂不适得其反?

“你羞不羞?”声音压得似在地下,是在问自己。昨日竟然失控,在人前痛打了小骨。

“羞……谢谢师父没有逐我!”

“你想离开我门下也不许。”还敢和我说师徒恩断义绝?

站在师父身后,昨天噩梦的一剑,那场刑罚,今天确实羞于见人。小心跟着师父,看着他雪白衣袍上的暗纹,横霜剑的流苏在白袍和清风之间,鱼龙起舞,繁星如雨,却是整一个清明世界。

这样的人,跟随了一世才走近。如何会对他出剑?如何敢?月下共御的那把剑,之后随她多年,毁坏后修复,竟然沾上师父的血?

师父回头,一样颠倒众生,却只对她一人。牵住她的手。走过长留山八千弟子的目光。

无论如何也不肯多一点装束。穿了她平日最寻常的衣袍,鬓发上有时佩戴的花饰也取掉了。羞耻至极,不再清简一些,还能如何?

疏木天高,金风和畅,秋与云平。

这才见众弟子着装齐整。一色长留山弟子参加典礼时的统一装饰。浩浩荡荡一片,她更显得与众不同。

“师父,我穿错衣服了……”传音也不敢大声,四周寂静如无人。

“没错。”感到颤抖的小手在师父手中安静下来。“你是我的妻子,自不与寻常弟子相同。”

钟声响起,在澄寂秋色中遗音千里。

祖师坛前行礼。

师父一直不放开她的手。

她只好在师父身旁尽了礼数。见儒尊就在一旁,难得发髻端束,却凤眼微斜、投过一束光来。世尊在师父另一边,看不到他神色。平时同列的师兄师姐都到了她身后。

她的手牢牢在师父手中,握得那样紧,容不下惶恐。

“我们去海边。”白子画轻声在她近旁道。是命令,又是邀请。所有人听得分明。

正待御剑,却见师父解下外袍,天边顷刻洒满明滢的星辰。轻柔的温暖包裹她整个人,敞开在天地,却是置身绝对的安然。眼前人,天下众生尽望,却只有她独立于众生,有自己的名姓、声音、色彩……

玉指在她眼底穿梭,在她心口萦绕,系起一个结。至纯至简,牢不可破,到天荒地老,如他们心头的连结。

受宠不惊。师父衣袖掠过,白日清风,悠云朗月,一吐一纳,无争无藏。

感到许多敬羡的目光。昨日殿上的刑罚和血迹早就消弭成一个记不清的梦。

海边鸥鹭翔集,点点入画。师父面若秋水,天人无间。笔墨和谐,陶然忘机。

“嗜欲天机浅,心净鸥鹭知。修道由衷,感通天地。万物无界,生灵同心。尊卑为世俗法,道心体天然。言行枝叶,芥蒂终不藏;襟怀为源,枝损叶残犹可复,精诚一念,覆水终返。无疑无囿,与造化同铸,众生童心相待,纷扰再无端。今我弟子,忘其所忘,大道至情,从心自然。”

师父朗声诵读,终结了仪式。清气入海,净语成云。群鸟众和,翱翔自得。

师父这番道理,在天地初始,如日月通明,感怀宇宙,体察生民。却又句句说给她听。至广博至精微,万相一体,混沌之中坦荡。

头一次,师父在众弟子前如此多话。却如师父静时,表里自在。

四杯香茶奉上。花千骨要待三尊取用后再伸手,师父却将茶递入她手中。

原来师父要让所有弟子看到,她虽然因忤逆罪名受了刑罚,可师父理解了也原谅了,对她珍视如初。

热泪化作海天一缕云气。

最后看到儒尊摇扇一笑,为天海涂上一抹雪青亮色。

仙侣同乘一剑,日照生辉,凌风归去。

附注:

《列子·黄帝篇》:海上之人有好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

《五知斋琴谱》:海日朝晖,沧江西照,群鸟众和,翱翔自得。

《庄子·大宗师》: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庄子·德充符》: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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