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希望【卷十一、心魔即魔】

冷却人间的情感和温度，这个声音冷彻，花千骨从未听过。异朽阁的舌头，蛮荒的妖兽，自小纠缠她的鬼怪，都不是这般毫无人情。无所附着，如何还能充满人之怨愤？怨而失真，细薄欲裂。无所存在，无处不在。

一个影子的单薄，没有实体的归附，刚刚接触人世，就遇到对他不善的目光……云翳的诅咒，对这个世界的诅咒！

可是，不是！如何是没有好人，如何说没有人对他好？风希为何看不到？

“云翳，你这个胆小鬼，你根本承受不起罪恶，即便世界伤了你。愿这个孩子是希望，愿有人爱他。”

是一个女子凄婉的声音。哀伤至极的黄土，一点星光燃遍双眼，恍见烈火燎原。

这是风希生母？这是否也是一个善的预言？像师父说的，风希最终能被感化！

“风希，风希！”听到风逸大声呼喊，死死抱住风希。

风希睁开眼睛，满目深黑无底，漂浮着磷光，幽幽色蓝。

“风希！”一个在幽光下一样蓝色的身影上前，是闵沧蔚。精巧的五官失去了分寸，极致扩大了惊人之美。

“风希！是我害了你！现在说迟了，但我还是要说。我……对你实是有意，却让你误解了。可是这么多人待你好，毫无隐瞒，毫无怨言，你就真的看不到？就连我……我这个既不善良也不聪慧的女子，我最后和妖魔勾结，也是以为这样能救你！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呆子，你醒来啊！”

哭声折损了她最后的锋芒。惟余一声哀叹：“风万翔，你也是呆子，你为何要这个时候离开？以前都是你教训我的不是……如今错大了……”

她说罢向一旁踉跄疾行，被落十一和糖宝扶住。

风希眼中，幽蓝有须臾不见，重又充满。

他继而起身，向前走去。也不御剑，从绝情岛直入海天。却也不是凌风，仿佛是凡人在走路。只是并没有路。

风逸一直拽住他手臂，跟在一旁。已是凡人的风逸只好死死抱住师弟，才不至于掉落。

闵沧蔚第一个冲上前去扶住风逸一只手。

随后落十一要跟去，却忽然两眼一黑，往地上倒去。糖宝、朔风赶忙从两旁搀住。二人没有惊讶的表情。

和神器相关的人，会受到波及。十一师兄死于妖神之力，又在神器封印后复生，于是成为第一个受害的……

无人能拦得住风希。无人喊得回风希。无人伤得了风希。海市蜃楼般在云间行走，与所有人无关，所有人只能看着。

花千骨没有哭泣，甚至没有过多悲伤。蓝溪玉的灾难，终究她是肇始，她必须承受。看着风逸三人举步维艰地远去，十一师兄人世不醒，她默默走回师父身边，迅速思量着，下一步要做什么。

“长留山众弟子，谁可去照看风逸掌门？”是幽若。语定声洪，俨然是一派掌门气度。

朔风上前道：“尊上指引我望日后去人间，我正可伴风逸掌门一程。但还请加派他人。”

“你先去，还请九阁长老各派一名弟子前往。我即刻修书请茅山和太白山相助。暂不通知其他仙派。”

三下五去二，又处置了方书山，闵沧蔚随风希、风逸而去，算戴罪立功。

“尊上一切安好，我没有看到任何异象。谁若看到了还想出去乱说，别忘了横霜剑虽然仁慈众生，天下谁人是敌手？而我师祖现在只认得我师父。”幽若眉眼明锐，闪烁孩童的刁蛮，却凝聚成统领一方的气势。

众人无不唏嘘。

医药阁徐长老已在看落十一情状。

“请糖宝和十一都在夏儿住处住下。皆是受到神器影响，病情有相似处。”徐生看过脉象，不做喜忧。

众人散去。团圆一夜，人事聚散，欢意凋零。

“师父，你也歇息一下。”幽若还显得有余力。

花千骨坐在白子画塌边，并不想去歇息：“我五识尽丧时，师父都是这样照顾我……”

“尊上是仙人，师父你还……”幽若一急，眼目睁大，手足舞动，现出一贯姿态。

“我知道，就今晚……”花千骨坐着不动。根本没有什么，能让她从师父身边挪开半步。

“师父，你若不照顾好自己，尊上回来，第一个要责问的就是幽若。”幽若几句撒娇的话，说得颇有气魄，让人难于拒绝。

花千骨听着，不置可否。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幽若。“幽若，和神器有关的人会受损，那你……”

“师父你放心！阿默……”幽若红着脸大声纠正道，“儒尊和我在人间这大半年，寻了许多方子。本来我只是魂魄被困神器，神器于我，并无伤害或诱惑，所以不会有事啦！”

“那就好！”花千骨也感到一丝真实的欣喜，又转忧。“还有谁会受损？”

“我也不知道啊……我们看到再说罢？师父你们明天要下山，你就好好休息一夜？”

“好的。幽若，你这个掌门做得真不赖！”花千骨也是由衷而喜。

“尊上一向管教得严，不在术法，只在事务。我平日玩闹，没少受责，倒也不在意。但紧要关头，总不能让尊上失望罢？何况当时世尊乱了方寸，十一师……师伯又昏迷，我不出来说话，如何是好啊？”轻快言语间，犹存一番雄辩。

“不是还有师叔？”

“他又不喜欢做这些！才华和精力，都去了别的地方。”

“谁在背后说我好话？”这个声音，慌乱中依旧从容。

一身紫袍，剔除一切华丽。底纹单色沉静，却也如刻镂繁美。

“小花花，你们明日下山，可都准备好了？”

花千骨点点头。又摇摇头。必然要承受一切，可是要做什么，心中却一片空白。

“二师兄给你留书，看了？”

“师叔都知道……弟子正要看。”只想更定一下神，更郑重地领受师父的教诲。

“现在看罢。”

想躺在榻上的师父望去。眉目如沉潜的墨迹，安然是坚实的长久积淀。低头捧出师父的书册，心口的温度，依稀留存师父当日教导的温和庄重。

笔墨下，圆融完满，如星辰山川，一任自然。字字如人。

“小骨，原谅师父离开。劫难须应，也并非为你，原是师父命中该当。师父不死之身，无人能伤。你魂魄与诸神相连，切不可交付邪魔。师父尚可救，你若不背叛。六界不可挽，你若背叛。师父并非不担忧你，但毕竟于你深信不疑。你是我惟一的传人，生生世世连理，你绝不可辜负师父。两年来修行天海剑和天钧心法，你已有应对之力。记住师父的话：你并无恶念可被利用，然而善念亦可沦为恶念之器。修心不囿善恶你已做到，还须持行善恶分明。下有一些提点，乃师父近日所得，助你下山后应劫。”

花千骨深吸一口气，似要将师父每个字都纳入心肺、融入血脉。

翻开下一页。

“朔风：二心归附，万相合一。”

不大理解，但这一页再无他字。

又起一新页。

“南无月：善魂对恶，绝望即罪。”

也不全懂，但也非全不懂。默默记下，翻开下一页。

“落十一：忘死不生，忘生不死。”

这个更奇怪了。而且十一师兄现在似乎做不了什么……后面会写到糖宝罢？

“闵沧蔚：家传非傲，情可撼石。”

家传？家传了什么？后面不会言及风希？

“琉夏：弃而无怨，爱更不弃。”

这个倒是好理解。但琉夏至今在失忆和病痛中……竹染也不会提及了？

再翻。后面却再无人名。只有八个大字，几乎是一张符了。

“人不胜举，人为天地灵。善须多为，善乃神之精。”

书合上了。一如合上眼目的白衣仙人，高深莫名，庄严恒定。

花千骨小心翼翼收好书册，放回最接近心口的位置，和师父的小白石一起。

俯身行礼。在她眉心，瞥见师父处安然，如天地无言。

师父，你的教诲，小骨总不能全懂，但定当用心领会，全心跟从。师父说会一直在小骨身边，请师父时时指点迷津！小骨要找到救护天下的途径，也要……找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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