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乐高”,老李调监走了,海山在203几乎再没有可讲几句话的人。“地包天”佘俊红成了四哥的小厮,渐露凶相,但直接翻脸针对海山,似乎还有些难为情,他这时戏弄欺辱的对象,主要是汤伟志。汤伟志一抠脚,就有可能被他扇耳光,他等于在复制昔日“卷毛”的行径,但这仍然无法阻止汤伟志抠脚的习惯,对于这个整日与自己“同床共枕”的老汤,他为什么会嗜痂成癖,海山充满了好奇。终于有一天打完坐,海山忍不住就问老汤:“别人老冲这事打你,你为什么非得抠那个脚呢?不抠不行吗?”老汤叹了口气说“他们哪知道我这双脚的事,要是不抠,我这双脚早就没了,我抠了十多年了。”接着他把自己的过往说给了海山听。
汤伟志二十岁左右就出来“混社会”,盗窃,抢劫,替人看场子,乃至于贩毒。他样样都做过。多年来的摸爬滚打,几进几出,权衡利弊,再加上年纪逐渐大了,让他最终选择了盗窃。至于那双脚,是他二十年前在中缅边境“小勐腊”一赌场里看场子,因协助出老千,被一大佬识破,带着小弟把他抓进山里,用锤子一下一下地把脚上的肉锤烂,要废掉他的双脚,让他生不如死。打完他丢在山里,让他自生自灭。
老汤痛昏死过去,又苏醒过来,硬撑着爬到山路上,被当地山民救了,算是保全了一条性命。后来联系韶阳亲人接回来,养了一年的伤,才能拄着拐勉强走路,但那双脚全是腐肌死肉,几乎快废了。他就是长年用药去消炎,生肌,不断地揭去死皮,才有了今天的样子。二十年如一日地坚持抠脚,也正是为此。海山明白了这一切,他突然对这个小老贼充满了好奇,他觉得老汤不是一般的小贼,老汤身上似乎有着很多离奇甚至传奇的故事,自此,海山和“枕边人”老汤的交流日渐多了起来。
说也奇了,海山和老李在一起交流,四哥会很反感,几次殴打海山都是说“话太多”正是为此。而海山和最低调的囚奴老汤交朋友,四哥,“黄毛”等人便欣然接受,毫不在意了。
说奇也不奇,一个将赴地狱的恶魔心态之扭曲,正是要把海山这样的文人踩在最低处,和老汤做朋友,真是得其所哉了。
海山不管那么多,什么别人的看法,什么颜面,在这里一文不值。他只想了解更多老汤的世界。对于海山的“青睐”,老汤也投桃报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颇有些“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的意味。
老汤提到的那个堪称神秘的“小勐腊”,海山是兴味盎然,按老汤的说法,“小勐腊”是真正的“男人的天堂”。那是属于缅甸但又紧邻中国西双版纳州的一个小城,也是老汤生活战斗过多年的地方。据老汤说,在“小勐腊”,什么“黄,赌,毒”都是公开合法的行当,军队不但不干涉,反而要保护,当地人管这些叫作发展“特色旅游”。自然也就成了猎艳者,豪赌者,贩毒者的“天堂”。老汤二十多岁时在那里接触了毒品,因替“老板”运毒品入境云南,被抓后判了十年徒刑,“老板”被执行死刑。老汤在云南坐了七年多牢,出狱后便不敢再做此行当,改行在赌场里看场子,又出了被废双脚的事。唉,老汤也是“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啊。
近些年,老汤专注于盗窃一行。他们把偷东西叫“杀货”,把事先的策划踩点叫“吊线”。对于盗窃对象,他是来者不拒,大小通吃。大到商行,金店,小到民居,村落。地域更是不限,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都是他“杀货”的战场。他有段时间专注于盗窃名贵中药材,居然通晓全国几大中药材市场行情,吉林,成都,安徽亳州,什么人参,鹿茸,什么犀牛角,冬虫夏草。他都是如数家珍。上海滩的富豪小区,广州的别墅群,他也时有光顾。他的专长是策划,开锁,团伙做案时,往往由他来把控全局,至于门锁,传统的那种,在他的专业工具和独门绝技之下,简直是形同虚设,视若无物。只是近些年密码锁,指纹锁这些高新设备,他还有些费思量。难怪老汤念叨:“活到老,学到老,还有三行没学好”。
老汤生活中还有很多规矩,比如平时吃的肉食,绝不会从市场上买,一定要吃土鸡土鸭,土猪土狗,要不就坏了这个行当的规矩。哪里来呢?去村里偷,难怪他这次入狱是三十了(二十六只鸡,四只鹅)。据说他手段高超到抓鸡鸡不叫,套狗狗不咬的地步。但有一点是老汤的软肋,也是他最大的遗憾,那就是他不会开车,每次“杀货”都得找个会开车的人拉货,这次出事坐牢,正是司机出了事被公安抓,为了立功检举了老汤几个人。讲起这些,老汤还颇为自得:“你不是会开车吗?出去后别教书了,能挣几个钱?给我们开车,干一两年就可以退休了!”海山为了附和他,连连称是。
老汤行当的人还有个规矩,就是狡兔三窟,他在韶阳租了两套房,一套自己住,而盗窃来还未及出手的财物都囤积在另一套房子里,这样可以避免人赃并获。盗窃聚拢的资财除了供自己挥霍之外,一定要给子女置办好家业,而且要解除父子关系,老汤说给儿子在大理市买了别墅和商铺,儿子在做正当生意且生活富足。
老汤不仅“艺高胆大”,还注重“提携后辈”,据说在全国他的弟子有几十个,加上再传弟子就有上百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他非但不是个小贼,而是一代“贼王”了,不,叫他“贼枭”更合适。
但有一点海山想不通,就问:“你儿子条件那么好,为什么不让他打钱进来吃上铺呢,要这么受罪?”老汤笑了:“这点罪算什么,几个月就出去了,儿子手机号太长,我记不住,也不想让他操心。”听了老汤的话,海山既佩服,又自责,老汤虽不是正人君子,却能为子孙谋福祉,即便用的是非法的手段,他也不失为一位爱子情深的父亲。而自己,五六年一意孤行,滥赌无度,害父母老无所养,让女儿孤苦伶仃,受尽生活的艰辛和世人的白眼,自己何以为人子,何以为人父呵?念及此处,海山更是悔愧难当,痛心疾首了。
海山突然想起青梅煮酒论英雄的事来,那曹孟德关于“龙”的一段描述“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眼前这汤伟志做事虽不光明磊落,算不得英雄,但他出则可为江洋大盗,纵横江湖,门下弟子过百,入狱则能卑躬屈膝,安之若素,宠辱不惊。实在也足以令人赞叹了!
当夜,海山又为老汤写了一首词:
江城子·再题老汤
五湖四海任徜徉,长白下,珠江旁,西起陕滇,东至宁沪杭。万里独行何所惧?负绝技,走四方。
八进七出又何妨,情不移,志如钢,须发虽白,无愧狱坚强。一代贼枭今安在?中南望,去潇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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