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算人

人怎么叫活着？有呼吸心跳就是活着。

北京密云城区4公里的圣泉山下，一所中式庭院显的非常寂静，没有任何居民与庭院比邻而居。这里是“北京延生托养中心”的新址，2018年从密云水库搬到这里，面积更大，交通更便利。在神经外科医生相久大看来，这是比较适合植物人托养的地方，不会因为有人死亡而遭到周边居民的驱逐。

中国目前的植物人数量并无权威的统计数据。根据业内专家的研究，我国约有30万—50万名植物人。与此同时,这个群体还在以每年8万—10万的速度快速增长。

“从医30年，专门治疗植物人。”作为一名神经外科医生，相久大深知植物人回到家意味着什么。“很多人是加速死亡，等于被动安乐死，最后都是皮包骨满身压疮。”

当一个人成为植物人后，处境会变得极其尴尬。医院认为治疗意义不大，建议出院；养老院护理水平有限，不收；家庭的精力和经验又难以支撑长期的居家看护，导致许多患者因护理不周，生命终结。相久大说，比如吸痰，普通家庭没有专业的吸痰机器，不能及时吸干净植物人的痰，有时夜里没有及时吸痰会造成植物人窒息身亡。植物人偶尔也需吸氧，而普通家庭不一定有制氧机，没吸入足够的氧气，植物人健康会受到威胁。

同时，相久大也看到了许多植物人家庭倾家荡产，因病返贫。他希望有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减轻他们的负担。“安养一个植物人,就是安抚一个家庭。”2015年，相久大辞去北京某医院神经外科主任的职务，创立起全国第一家民间非营利慈善机构的“植物人托养中心”。更多的植物人患者家庭没有钱，也找不着接收医院，只能回家。从医学上看，植物人只要身体状况维护得足够好，就有可能长期生存。然而，大多数植物人患者家庭缺乏专业护理知识，更缺乏长期治疗决心。回到家里的植物人，平均生存时间仅有一到两年。

今年1月，张大哥的母亲因为车祸成了植物人。在医院住了4个月，病情仍不见起色，一年四五十万的治疗费用让这个普通家庭难以承受。多方辗转打听，安大哥带妻子来到了延生托养中心。这里专业的护工和仪器设备让他暂时缓了一口气。相久大深知这些家庭不容易。于是按照一名护工的月薪，敲定了收养一名植物人的价格——一个月7500元。

即便这里的收费大概只有医院的十分之一，他也没有严格地去执行这个价格。

相久大对安大哥说：“咱不急咱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再交钱。”

起步之路艰难且坎坷。为了第一笔启动资金,相久大卖掉了在密云购置的100多平方米的房子。资金不够时，他又将另一套房产拿去抵押贷款。在没有一丝收益的情况下，相久大累计支出500多万元。

在这里有20位护士打理，维持平时的正常运转。作为这里唯一的医生，相久大兼任厨师和后勤，以节省日常开支。有些护士，本是患者家属，最后却因为相久大的热心，选择了留下。

医生告诉张大哥，可以对母亲多说些家里的好事,也许能刺激她的大脑。张大哥便录下想对母亲说的话，每天放给她听。

张大哥：“快点好起来吧，全家人都盼着你回家呢，我根本就离不开你。你总怪我不跟你说“我爱你”三个字，我以前觉得这仨字儿全是假的、虚的，现在才体会到这三个字的分量。快醒来吧，以后天天都说我爱你，给你听烦喽。”

植物人他们何时能苏醒？谁也无法确切解答。

五年时间里，延生托养中心接收了74位病人，有43人在这里离世。他们依托专业的照护得以体面地度过生命的最后一程，守护了植物人作为人最后的尊严。遗憾的是，尚未有植物人苏醒的案例。守护“植物人”作为人的尊严相久大和病人家属的坚持，让许多人并不理解。托养中心选址时,相久大从北京天坛医院门口一直选到密云水库边上，但没人愿意把房子租给他。因为在很多人看来，植物人是“半死人”，会带来晦气。有人甚至对相久大直言：“你给他们花这么多钱有什么用，这些人活着是没意义的”。这些人认为，植物人都不叫人。相久大和家属都不这么认为。“她是人不？！”“她喘着气儿不？！”另一位家属表示，自己清楚病人不可能醒过来，但这不妨碍她心怀希望。

外伤、脑卒中及缺氧性脑病，是导致患者成为植物人的三个典型原因。其中，外伤中车祸占比最大，且患者渐趋年轻化，醒来的希望渺茫。多位业内权威人士指出，在医疗水平高速发展的今天，濒临死亡的患者被抢救回来，却又因医疗水平还不够发达而成为植物人。在这个问题上，救与不救、如何救让医学、伦理、人文之间充满悖论和两难。“植物人群体的出现是国际性难题，目前无解。”

谁有权决定植物人的安乐死？我去问了几个学的法律朋友：无法律依据将于2021年起施行的《民法典》中提出“自然人的生命尊严受法律保护”，将尊严死、安乐死带入公众视野。多位植物人患者家属向记者表示，中国应出台植物人安乐死法案，并建立一套严格的合法程序。对此，我国法律界权威人士指出，目前在中国没有相应的法律依据，植物人没有意识、无法表达。同时，植物人也有生命权，没有人能够判定他们是否可以接受安乐死。

现在的相久大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把托养中心运营下去。这个被茂密绿植环绕着的地方，更像是一间养着花草的温室，病床是一个个花盆，种着的，是植物人和家属们的希望。也为了让他们能有尊严地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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