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槐花开

住了三天院后，梁栋被父亲接回了家。他只口不提如何受伤的，梁父也不再刨根问底，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儿子的沉默寡言，也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问得多了，他就会暴跳如雷，砸东西以示抗议。梁父知道儿子有自残倾向，胳膊上不知被他自己划了多少刀，他心疼不已，却又无能为力，这个家自从妻子过逝后，变得支离破碎，没有了一丝生气。

梁父：儿子啊，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爸爸也活不了。你妈妈在天有灵，看见你这样，不得心疼坏了。

梁父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心酸地说道，他以为这次又是儿子自残

梁栋：把灯关了

梁栋只轻轻说了声，便向后仰去，倒在了床上。

梁父：你们以前那个班长刘国胜，给我打电话了，说你们高三毕业十周年，要在二中聚一聚，问你去不去…

梁栋：不去

梁栋淡淡道，忽然睁开眼

梁栋：你没告诉他咱家的地址吧？

梁父：没，他说要过来看看你，我说你不想被打扰，推辞了。

梁栋：好，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见父亲摇头叹息，梁栋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听见关门声后，他才缓缓睁开眼，呆呆地望房顶。

他都忘记自己已经高中毕业十年了，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也许有一天一睁眼，就会发现自己还坐在二中的教室里，看见韩老师正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接着全班都传来了哄笑声。

他几乎每天早读课都会趴在桌上睡个回笼觉，周向荣就坐在他的前方，每次韩老师一来检查，周向荣就会使劲用后背一拱他的课桌，把他叫醒。而他似乎并不领这个情，每天都要把课桌往前挪一点，故意挤着周向荣，惹他生气。

直到有一次语文课上，他故技重施，没想到周向荣拼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向后一挤，顿时一桌子的书全部掉到地上，他也被挤得人仰马翻。韩老师问清原委后，拿起手中的课本朝他脸上扇了两下，从此之后他再不敢造次惹周向荣了。

周向荣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自己是数学课代表，加上毕涛三人每次月考都包揽了全校前三名。但班上的男同学都不待见周向荣，他最喜欢向韩老师告状，反而毕涛却和大家打成一片。

后来，周向荣跳楼了，曾经那个二中的天才，如划过天际的流星，在茫茫夜空里湮灭得无影无踪……

梁栋直勾勾地看着屋顶，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乍一看，就像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忽然一道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射了进来，照亮了黑暗的角落，很快又消失了。

梁栋从床上坐起，拉开窗帘，他望着西边的天空中，璀璨的晚霞把黄昏涂在小区的楼房上，广场舞的乐声开始喧闹，路灯也渐渐明亮。

他忍不住潸然泪下，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周向荣，绝不辜负他的信任和爱慕。可如今一切都晚了，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只在沙丘上等死的蚂蚁，无力抵抗这世界的锋芒。

梁栋拉上窗帘，一回头瞥见房门背后那辆落满尘灰的单车，链条上早已锈迹斑斑，它的主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触碰过它了，如果再给它打足气，上点润滑油，是否它还能在晚霞中驰骋，破风前行？

梁栋记得这辆单车还是周向荣十年前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这也是他跳楼的导火索，以至于从那以后，自己再也不敢碰那辆单车。

梁栋记得那是个槐花绽放的季节，校园里弥漫着清新的香气，成群的蜜蜂在树间追逐，像春天的使者带来新生的消息。每当温暖的信风吹过，槐树上总会传来“哗哗”的声响，白色的槐花在风中飞舞，像精灵梳落的羽毛，飘到教室外的走廊上。

女生们下课后总爱伸手去接，凑近鼻子闻那残留的香味，然后把它们夹到书本中，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校园的春天，留住那美好的匆匆年华。女生们下课后总爱伸手去接，凑近鼻子闻那残留的香味，然后把它们夹到书本中，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校园的春天，留住那美好的匆匆年华。

那时自己还是一个骄傲的孩子，喜欢在操场上炫着车技，如同万众瞩目的舞者，在阵阵喝彩声中释放灵魂深处的野性与虚荣。

对于学生来说，考试分数才是最好的武装，他的成绩在班上从没落过前三名，那也就是全校的前三名，对手只有毕涛与周向荣，他视他俩为对手，也视为战友，三人像是达成了默契，每次统考都不让全校前三名花落别班。

唯有一次周向荣考了全校第四，他伤心地撕了自己的听课笔记，像个生气的公主一般几天不与班上任何人说话。他记得周向荣特别爱干净 ，东西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课本都跟新的一样，他从不在上面写笔记加备注，写字都要在笔下垫个直尺，这样写出的字下面就是直直的一条线。

他会把钱包里的钱按面值的大小顺序排列，而且有头像的永远朝着一面，就连走路都要走在瓷砖里面，不愿意一脚踩在缝隙间。

相传周向荣喜欢隔壁班上的一个男生，两人经常在一起说说笑笑，偶尔还会在操场上打羽毛球这种女生才爱玩的球类，梁栋总是看不惯那个男生的忸怩作态，有时候故意骑自行车冲到他的面前来个急刹，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引得同伴们哈哈大笑。

梁栋觉得应该因为此事，周向荣认为自己在吃那个男生的醋，才会喜欢上自己。那时候被一个同性喜欢，并不是一件如临大敌的事。“同性恋”这个词早就流行开来，大家也没有什么歧视，只当是茶余饭后说笑的谈资。

但自己还是得避避嫌，不能任由他隔三差五地献殷勤而被同学们背后议论。于是自己经常有意无意地买些裸露杂志，与大家分享一些露骨的话题，研究一下异性的身体差异，这让匆忙的高三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

梁栋记得那个时候全班男生有一半都爱玩单车，都是些几百块钱的便宜货，玩不了多久变速齿轮就会卡坏，只有班上的土豪——罗士杰的单车是在车行里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定制出来的，价格当然也令人咂舌，普通人家是绝对买不起的。

他最迫切的愿望就是能去车行也组装一辆，骑在校园里炫技，绝对是二中最大的亮点。

有一个周六放学，他与周向荣都留下来大扫除，天空中飘着蒙蒙的细雨，槐树上透着晶莹的绿色，空气像是被洗过一样，带着甘甜的味道。

校园里异常安静，就连偶尔搬动课桌的声音都显得那么轻柔，仿佛在酝酿一场宿命的邂逅。

身为学委的周向荣在扫完地后，还要在同学们写好的黑板报缝隙中锦上添花，画一些藤条花朵点缀。梁栋不忍整个学校就剩他一人，于是留下来帮他递彩色粉笔。

周向荣：你喜欢罗士杰那辆车吗？

周向荣接过他的粉笔道

梁栋：肯定喜欢啊，买不起啊。

周向荣：我去买一辆，你带着我一起练车呗？我不用的时候就给你骑。

梁栋：你买得起？那车配下来可得三万多。

周向荣：小意思！

梁栋：哟呵，隐形富豪呢？

周向荣：你知道我这表多少钱吗？

周向荣捋开左袖道

梁栋：我看看，Oh my god！欧米茄！是真货吗？真看不出来啊，你咋那么低调呢，我还以为就罗士杰家有钱呢！

周向荣：当然是真的，上学期期末考第一，我姑妈送的，能买他那破车三辆。要是今年能考取交大，她答应送我一辆宝马，你知道‘江峰渔火’吗？就是我姑妈开的。

梁栋：真的啊？我听说那就是我们这儿的‘天上人间’，能带我进去逛逛吗？

周向荣：没问题，但你得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老板是我姑妈，挺丢人的。

梁栋：我不会说的，你家也有股份吗？

周向荣：有，我爸也投了不少钱。

梁栋：怪不得全班就你不巴结罗士杰。

周向荣：谁巴结那个二B？又没脑子长得又恶心人，没事炫炫富，好像他爸是比尔盖茨全球首富似的，最瞧不起这种人了，好吃懒做学习又烂的富二代，拼爹算啥本事。

周向荣轻笑道

梁栋：行了，积点口德吧。

梁栋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他们忙完了黑板报的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细雨一直没有断过，将大地浸在一片温润的气色中，那些雨中飘落的槐花又星星点点地点缀了刚扫净的校园，周向荣看见地上有一只落单的蜜蜂奄奄一息，他捏住它的翅膀捡了起来。

梁栋：小心蛰你。

周向荣：它身上被打湿了，飞不起来。

周向荣在地上捡了几颗槐花，连着蜜蜂一起放在窗台上道

周向荣：它要是饿了可以吃。梁栋，你喜欢槐花吗？

梁栋：我喜欢喝槐花蜜，特别香，但现在真蜂蜜都难买到了，掺了糖水，假得很。

周向荣：不知道蜜蜂是怎么养的，自己养蜂酿蜜怎么样？

梁栋哈哈大笑道

梁栋：异想天开呢！养只蜂王就行，它们都听蜂王的，采完花粉后，会飞进一个箱子里，把蜂蜜拉出来储存过冬，喂养幼虫。

周向荣：这个我知道，哪里能抓到蜂王呢？

梁栋：它们小时候没区别，吃蜂王浆长大的就会变成蜂王，喂蜂蜜长大的就会变成工蜂，刘大头（生物老师）不是说过吗，你忘了？

周向荣：我不喜欢他，所以也不喜欢听他讲课。

周向荣笑道

梁栋：还下着雨呢，你没带伞吧？我带你回去吧。

周向荣：你车又没有后座。

梁栋：坐前面啊

周向荣：能行吗？

梁栋：我这技术你还担心？

周向荣：不回家了，我带你去‘江峰渔火’泡桑拿吧。

梁栋：好啊好啊！可以叫特殊服务吗？

周向荣：臭流氓！

周向荣瞪了他一眼

于是梁栋骑着单车带着周向荣穿过了槐花飘落的校园，穿过李大爷值班室前的校门，穿过熟悉的网吧，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不畏交警的哨声，像一个风雨兼程的勇士。

路上的积水被轮胎卷起，在档泥板上滴落，也溅在梁栋的后背上，他感觉那个下午像一幅流动的油画，尽管经过岁月的侵蚀与冲刷，依然在脑中留下了斑斓的色彩。

虽然坐在自己车上的是一个文静的男生，但那又有何妨呢？那个男生就像一株骄傲的白杨，不屑于和灌木争夺阳光，却将根须扎进了自己的心里。

到了‘江峰渔火’后，周向荣与前台其中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熟悉地攀谈起来，两人不时地朝自己偷笑，梁栋傻傻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仰头望着金碧辉煌的水晶灯，一时难以相信自己会来这么高档的地方。

周向荣递过一个毛巾给他擦头发，拿着一个房卡朝他晃道

周向荣：带你去最豪华的温泉包房，一会儿泡泡身上就热乎了。

梁栋：不是有那种服务吗？怎么空荡荡没看见人啊？

梁栋轻声问道

周向荣：你想选啊？她们平时晚上才上班，现在还早。而且周六不对外营业，上面有人打过招呼的，我姑妈都带着小姐们去打麻将了，所以我才敢带你来，不然被她撞见要骂我的。

周向荣一翻白眼道

那天，周向荣将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他们一起泡在超大的浴缸里，水里撒了蓝色浴盐和精油，就像大海一样的颜色，却冒着白色的热气。

他第一次看见了周向荣是如此瘦弱不堪，但他的皮肤像瓷器一般透着诱人光泽，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潮，不知是因为被热气熏蒸所致，还是羞于看自己。

他的双臂缩在胸前，不时地喝一口矿泉水，若隐若现的喉结在脖子上跳动，见自己正望着他，他将矿泉水递过来道

周向荣：你渴吗？

梁栋摇摇头，在水中抬起脚，打了他一脸水花，他没有生气，却羞涩地笑了，不想他竟在水里又重新摸到自己的脚，挠起了痒。梁栋笑着挣扎，从池子里站起，又羞得立刻坐了下去。

梁栋：别闹了，好好泡澡！

周向荣：怕不怕我把你…宰…了，然后…吃…下去。

梁栋：你有这大本事？

梁栋笑道

周向荣：你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

梁栋：我真是直的。

周向荣：那我把你掰弯。

梁栋：那你试试呀。

周向荣笑而不语，起身擦干了身体，在碟机中放进去一片光盘，只见电视上出现了让人热血沸腾的画面。梁栋也擦干身体，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这么大尺寸的清晰画面，这么明目张胆地看，他还是第一次看这种片子。

周向荣：你生日快到了，我去配个比罗士杰那辆更好的车送给你做生日礼物吧，其实我又不爱骑车。

梁栋：太贵了，这怎么行？

梁栋望着他，目瞪口呆

周向荣：我不会哄你的，真的。

看着电视上激情四溢的画面，梁栋心脏快要撞开皮肤，他紧紧盯着画面，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周向荣折腾着。

他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排斥周向荣，只要不去看他的脸，谁知道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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