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跟村里其他的男人一样,也喜欢打牌。但他不喜欢摸牌九,因为那种玩法的赌数都很大。父亲没钱,所以他只能玩些小的。父亲最喜欢的是“打四色”和“乌牌”。“打四色”就是一副窄窄长长的牌,正面是红、黑两种颜色,分别标着“将、士、相、车、马、炮、兵”,跟麻将有点类似;而“乌牌”其实就是扑克牌的一种打法。
父亲只喜欢跟固定的几个牌友一起打牌,输赢也不大,但是一打也是要打上半天。每次放学回家,如果别人家都吃午饭了,而父亲却还没回家,我就会先跑到门口看锄头在不在,如果锄头不在,那父亲就是去田里还没回来;如果锄头有在,那么我就会跑到村里“弯背”开的店里面找他,父亲肯定就在“弯背”店的隔壁一间,就是弯背的家里打牌。
父亲看见我就叫我再等一会儿,说是等这局打完了就回家。然后我就坐在父亲的旁边,看父亲打牌。父亲嘴上是说打一局,可是有时候是他自己舍不得走,有的时候是别人不让他走,所以常常的时候,我都要在旁边看上好几局。打完牌后,不论输赢,父亲都是直接拐到隔壁“弯背”的店里去买点菜。而那个时候,基本上都是人家挑剩下的东西了。
“弯背”一边手提着秤砣,一边跟父亲说,本来是卖多少钱的,现在就便宜给你了;有的时候索性也不用称了,就说直接给多少钱算了。然后我就跟在父亲后面回家去。到家后,父亲再去煮了菜,然后我们才有饭吃。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去过外婆家,可能是因为母亲离家出走的缘故吧!父亲觉得,自己的老婆都跑了,我还去她的娘家干什么?当然,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家实在穷得没边,父亲去了,跟外婆其他的几个女婿站在一起一比,就被远远的比下去了。既然这样,那不如就不去。
但是,听外婆和姨姨说,父亲以前是经常去娘家的,当然不是为了走亲戚,而是去帮忙干农活。因为外婆家没劳动力。那时候外公已经老了,性情变化非常大,天天喝醉酒,什么事都不做。外公本来是很会疼老婆的,结果到老的时候,却整天骂自己的老婆是“蠢货”。外婆因为打从年轻起就一直被外公宠着,心里也知足了,到老的时候天天被他骂,也从不跟他计较什么。
舅舅是在我妈出嫁的那一年才出生的,尚且年幼,而剩下的就是外婆和姨姨四个女人了,全家没有一个人会干农活!所以母亲刚嫁到我们家的那十几年里,父亲每一季都会去外婆家帮忙,自己家的秧插完了,就跑到外婆家去插秧;自己家的稻子收完了,就去外婆家割稻子。所以,后来在父亲过世的时候,三个姨姨流着眼泪对我说:“当初多亏了你父亲,要是没有你父亲,我们和你外公、外婆当年都要饿死了。因为我们几个女人都不会种田,也没钱去雇别人。就算叫邻里来帮忙,又能帮你多少呢!”既然她们这么说,我想父亲总算也活得值了,至少当年他所做的一些事情,受到了别人的感恩和纪念。
父亲是一个极其不修边幅的人,就像母亲说的,他一辈子就是在结婚的第二天刷了一次牙,然后就再也没刷过了。从小到大,我也从来没见过父亲洗头和洗澡。父亲都是在每隔几个月去理头发的时候,理发师顺便给他洗了一次头。有一次我碰到同村的那个理发师,他跟我说,你叫你爸别忘了把上次理发的钱还给我。然后,他又接着说,你爸是不是从来不洗头啊?每次给他洗头发,我都要用掉好几盆水。
在夏天的时候,每隔两三天,我都会看见父亲穿着短裤和汗衫去井里打一盆水,然后取下身上的汗巾,放在盆里弄湿后拧干,汗衫也不脱,就把汗巾从外面伸进去,在身上前擦擦,后擦擦。擦几遍后,就继续把汗巾放盆里搓一下拧干,继续披在肩膀上,然后就着盆里的水把两只胳膊洗干净,最后再坐在石板上,伸直两条腿,把腿洗干净。这样就算是洗澡了。我从来没看见他像别的男人那样,光着膀子、穿条内裤,站在井边不停地提水、冲身、搓垢垢,然后隔着内裤把前面私密的地方和后面的屁股也搓了个干净。而在寒冷的冬天,我就从来没看见父亲擦过身、洗过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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