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是夜

蓝忘机提着灯笼在廊前走过，路过江澄的寝室，脚步微微一顿。

他耳朵好得很，听见这间屋子里发出某种器皿碰撞的声音。

他还没睡吗？

蓝忘机轻轻推开门，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忍不住蹙眉。

江澄十分不雅的坐在地上，身边摆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酒坛。

江澄明显已经醉了，脸上明显的泛着红晕，平时锐利的杏目中也满是迷离。

“哦，是蓝忘机……啊……”江澄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了。

蓝忘机看着他，正想开口，江澄又说话了。

“我知道我犯禁了，我明天自己去领罚，你先让我好好醉一次好吗？一晚上就好。”江澄语气中竟带了恳求的意味。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江澄笑了笑：“过来，陪我坐一会。”

蓝忘机神使鬼差的照做，随手带上门，还贴了张符做了个结界，才坐在江澄身边。

江澄根本没注意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只管抱着个酒坛。

“呐，蓝忘机。”江澄灌了口酒：“魏无羡很优秀，对吧。”

蓝忘机皱皱眉，他真不觉得魏无羡有多优秀。

“他是罕见的一九开魂魄，接近于纯阳之魂的人，天生就是强者。我不一样，我是纯阴之魂。”

蓝忘机愕然的看着他。

“很可笑，对吧。男子……纯阴之魂……呵呵。”江澄自嘲的笑着，手臂遮住了眼睛，还是阻止不了两行晶莹的泪水自脸颊滑落。

“十岁筑基，十二岁结丹……什么百年一遇的天才，世家公子第一，这种虚伪的名头我根本不稀罕！”江澄情绪激动，染了哭腔的声音还微微颤抖着：“我拼了命的修炼，好几次因为修炼过度吐血昏倒，我为的不是名利，不是受人敬仰崇拜，不是被人高高供上神坛！”

“我只是……想让父亲多看我几眼而已啊……”

“我已经不指望父亲能夸奖我了，我只是想让父亲能理理我，能和我说说话……连这么一点期望都得不到吗？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就是不喜欢我，就因为我是阴者？”

“我明明……才是他的儿子，对吧？”说着，江澄又要给自己灌酒。

蓝忘机呆愣的听着他说话，一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一下，终于，他伸手夺了酒坛，将江澄揽入怀中。

江澄身体微微一抖，没有反抗，只是抓紧了蓝忘机的衣袖，肆无忌惮的哭出了声音。

蓝忘机明显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依旧默默的搂紧了怀中的人。

此时无声，胜有声。

哭够了，江澄变得迷迷糊糊的。

“蓝…二哥哥…疼……”

听了这称呼，蓝忘机一僵。

“哪里疼？”

“头，还有胃…都疼…”

“你醉了，我去给你弄些醒酒茶来，先睡一下吧。”

“唔……”

蓝忘机把江澄抱到床上，退出寝室，回自己房间找了姑苏蓝氏特制的醒酒茶，泡了一杯端来。（别问我为什么蓝忘机会有解酒茶，蓝氏门生必备）

连哄带骗的让江澄喝了，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睡吧。”

“不要，你给我唱首曲子。”江澄是真的石乐志了，撒娇一样的拽着蓝忘机的袖子。

蓝忘机似乎叹了口气，又坐回床边，用极其轻柔的声音，哼唱着江澄从未听过的曲调。

江澄就在这首曲子中，昏昏睡去。

（澄澄也是酒醒了啥也不记得的那种体质）

第二天，江澄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

地上一片狼藉。

昨天晚上我经历了什么……

呵呵，就因为这点打击，就喝的烂醉吗？

“真没用……咝……”江澄喃喃一句，突然吸了口凉气。

头痛的要命，胃像被火燎了一样又干又疼。

早知道这么难受，就不喝这么多了。

江澄做贼一般的收拾好了残局，才慢悠悠地往食堂那边走。

江澄真的不想面对那苦药膳，他怕他吃到一半就吐出来。

但也不能不吃啊，他昨天晚上就没吃饭，不然胃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还是去吧QwQ……

江澄不情愿的到了食堂，他很惊讶的发现，每天惯例的苦药汤变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细细吹凉了，送到自己嘴边，一股暖流进入自己的身体。

米粥养胃，一碗下来，江澄真的舒服了不少。

收好了碗筷，江澄的神情比刚来时放松好多。

蓝忘机坐在暗处，看着江澄出门，唇角微微一勾。

日复一日，平平淡淡，没了魏无羡和薛洋闹腾，很是清净。

江澄扪心自问，比起莲花坞，他还是更喜欢云深不知处。

或许很奇怪，但确实是这样的。

江澄从来不是逍遥的人，他这一世的为人比上一世更加拘谨，因为他怕了，害怕一步错，步步错。

这并不符合云梦江氏的家训：明知不可而为之。

江枫眠已经训过他好几次了，但他还是改不了。

但云深不知处不一样，蓝家人天生规规矩矩，拘谨的有些呆板。

生活节奏也不快，不易烦躁。

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蓝启仁对他也是看中的不得了，就差给江澄套个抹额，拍着胸脯和别人说这是他亲传弟子了。

平日里实在清闲，江澄心中萌生了转遍云深不知处的想法。

云深不知处真的很大，百年的仙境，自然处处有美景，平日魏无羡在时，江澄去的地方从来只有那么几个：学堂，藏书阁，寝室，食堂，偶尔也去去别的地方，但还真没仔细游览过。

江澄就在这偌大的仙府里转来转去，最后，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他迷路了。

“我靠什么鬼！这哪啊？”江澄烦躁的挠着头发。

迷茫的往前走了一会，忽听不远处一座庭院中有琴声传来。

太好了！

江澄大喜，找了这么久终于能见着个活物了！

江澄三两步走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

琴声戛然而止，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何人？”

“忘机兄？”江澄推开本就没有锁着的门，看见蓝忘机坐在屋檐下的廊前。

蓝忘机一愣：“你怎么在这？”

“我……额……我迷路了。我吵到你了吗？抱歉……”

“无事。”蓝忘机抚琴的手拍了拍身边示意他坐过来。

江澄一阵稀奇，但他还指望蓝忘机给他指路，只好照做。

“这里是谁的庭院？”江澄环顾四周，虽然有被人打理，但还是觉得有点萧条。

蓝忘机眸光一暗：“我母亲……”

江澄抿抿唇，他听人说过的，蓝夫人在蓝忘机和蓝曦臣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对不起……”

“无事。”蓝忘机微微垂眸，手指重新搭上琴弦，弹出了一首曲子。

和他刚才弹的，不是一首。

江澄听着这歌，觉得十分熟悉，不自觉的哼出来。

奏完一曲，江澄自言自语着：“这歌……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蓝忘机的手微微一顿：“……在哪？”

江澄摇摇头：“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但就是觉得很熟悉。叫什么名字？”

蓝忘机松了口气：“无名，这首曲子的作者并未取名。”

“哦……”江澄鼓鼓嘴。

可爱……想（不你不想！）

“你想学？”

江澄突然笑了：“想学，就是不知蓝先生肯不肯教呢？”

“明日，来这里找我。”蓝忘机收起琴：“和我走吧。”

“谢谢。”江澄不好意思的笑笑。

第二天，江澄到的时候，蓝忘机已经做在哪里等他，身边还摆着一把崭新的七弦古琴。

“听好，这是此曲第一节。”

江澄学的很快，四日就学会了那首不知名的曲子。

“呐，忘机兄。”

“何事？”

“这首曲子我已经学会了，你教我点别的？”

“《问灵》如何？”

“啊？”江澄吓了一跳：“问灵是你姑苏蓝氏秘术，我怎能……”

“无事。”蓝忘机看了看他：“你，不是外人。”

江澄一愣。

蓝忘机反应过来，干咳两声道：“叔父早与我提起过，想要教予你问灵之术。”

不好意思了叔父，让你先背个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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