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故事不止有正面

与方惜文见面的那一天，陈家明早上七点多就起床了，不是意义上的醒了，而是他起身洗漱，挑选衣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同学，只不过高三那一年一家人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相继移民到加拿大，他跟方惜文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两个人就再也不见了。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说话笨拙，甚至有时候还会词不达意，但他的所有情感都包裹在文字里，他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细腻，是很多女生都不能及的。虽然他在父亲的压力下读了经济学，说是要子承父业，但一有时间他还是会沉迷于写作，也算得上是一个业余作家，他写的第一本书《小文》一经出版就一炮而红。

二十六的陈家明褪去了当年文质彬彬的糖衣，穿着直挺挺的西装行走在冬暖夏凉的透明的办公楼里，父亲年纪大了，当把重任交付给自己的时候，他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回到W市，陈家明知道她不会走的，W市有太多她的牵挂，方惜文是一个很念旧的人，难听点来说是一个不太愿意改变的人，她喜欢喝牛奶，可能接下来一周的每一天，接下来每一年她的早晨都是牛奶加麦片，她喜欢吃紫米面包，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就天天都吃。因为改变后带来的因素人是无法预测的，方惜文畏惧不定因素。

在加拿大的他实际上每周都会给方惜文发一封邮件，她有时候会回，有时候不回。就像是买彩票一样，陈家明是一个忠实的股民，而方惜文则是一个阴晴不定的股票。高三离开的时候，他很犹豫，他知道叶子等人对她的故意针对，怕她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他曾无数次问她，你希望我去加拿大吗？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如果我有一次能够逃脱这里的机会，我会想也不想去抓住它。”

临走前，他去找了顾辰，他低声下气地摆脱他照顾好这个女孩，他心里最在意的那个女孩。

飞机上，陈家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太过于美好，以至于他不想从中醒来，谁也不知道梦里有多少分真，有多少分假，但这份无法定义的存在，也是我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做梦。他无时无刻都在为方惜文祷告，希望她一切都好，希望她能够多笑笑，可最后盼来的却是从同学那里得知，她最珍爱的亲人被判入狱，更不敢相信的，决定性证人是自己当初苦苦哀求他照顾好方惜文的顾辰，他从不喝酒，因为这会让自己的脑子浑浑噩噩，不能保持清醒的人感觉令他不舒服，而那一天，他买了很多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了整整一天，在醉和醒的界限，他看到方惜文把自己的哭声调成了静音，整个人都在颤抖，眼泪滑过白皙的脸颊，她很痛苦，看到最爱的人入狱，被最爱的人背叛。

回到W市，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过于简单，经过几番私家侦探的调查，终于找到了方惜文，她从美院毕业，和大学同学开了一家工作室，她每天的生活两点一线，工作和家里两边走，每周五都会去监狱看望弟弟，她清秀的相貌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她努力地维持着自己正常的生活，可私家侦探调查的不只是她生活的正面，还有不可逃避的背面。

每次看完弟弟她都会像失了魂在那里发呆，她常年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她会酗酒，还经常一个人在那里哭泣，就算没有其他人，她依旧无法做到号啕大哭，她坐在小角落里，为自己哭泣，那副隐忍的模样告诉陈家明有些事情就算过去再久，久到所有人都忘记了，受害者都不会忘记。他很想帮她一把，可这么久没见，他不知道自己以什么身份再去见面比较好。

最好的帮助是让她没有压力的那一种。动用人脉让工作室保持每个月都会有工作可以接，她可以维持生活，他看着她日子越过越好，从小房子搬到了大房子，新衣服也变多了，她脸上的愁容似乎也少了，可他知道，方惜文的病是心病。

借着自己新书的上市，书中的插画他留给了方惜文，他想以作家的身份跟她见面，而不是一个商人。他挑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卸下了手上的手表，穿了一件牛仔裤，有点近视的他选择了金丝边镜框的眼睛，将头发简单地吹至蓬松，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轻松了十岁，商场上那个老奸巨猾的自己，看久了，自己都觉得厌烦。突发奇想，他也想要尝试方惜文最爱的早点，牛奶加燕麦片，口感还不错，看来自己和她相似的点还是很多的。

陈家明脑海里方惜文的轮廓是那么得清晰，每次早操的时候，她那张无公害的脸在太阳的光的照射下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血管，她喜欢看《百年孤独》，一本被无数高中生厌恶的书籍，里面翻译过来的文字让大多数人索然无味，但方惜文喜欢，不沉溺的时间才会在一瞬间停止，他们呢第一次看面就是在学校的图书馆，准确来说是他见到方惜文，她踮起脚尖想要够到那本书，却被身高限制了能力，陈家明帮了她一把，一句谢谢一直挂在他的心头。他也爱看《百年孤独》，却很少能在生活里遇到和自己兴趣相投的人，喜欢这本书的人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真正的孤独。但对于方惜文来说，陈家明这个名字初听却有着一种陌生感，她记不起这个人的样子，想不起这个人的声音，她摸索着记忆的轨迹，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脚印。她知道自己在某一刻见到过他，以前好像还会给自己写信，可这个人是谁，她真的记不起来。

一点半见面，方惜文却因为前一天熬夜一下子睡到了一点，好在工作室不远，她抓紧起床洗漱，也懒得精心打扮，把头发扎起来看上去清爽一些，换了一件黑色的毛衣，匆匆忙忙离开了家。

“你好，我叫方惜文。”当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陈家明就知道眼前这个心心念念的女孩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暗恋是一场孤独的旅行，他看到的风景都是有关于她，而她却把自己当作了生活里一晃而过的风景，他有些不知所谓，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大白兔软糖塞进了嘴巴里，心里苦的人才喜欢吃甜的。

“诶，你也喜欢吃大白兔软糖吗？我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也很喜欢吃。”

被叶子当中挑衅的早会上，她不知道以什么表情回到班级的队伍里才会不那么尴尬，索性就装作晕倒，这样子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

“你怎么会突然晕倒了？”顾辰问道。

“低血糖啊。”

之后的每一天早上她的桌子上都会有一颗大白兔奶糖，直到高三顾辰毕业，糖果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如此巧合的瞬间，让她以为这个送糖老人是顾辰，却没有想过高三那年离开的人不止有顾辰。

陈家明深知自己是打着工作的名号才来到这里，说太多废话反而招她怀疑，况且自己能说的不过是自己的那些回忆，属于自己，但不属于方惜文。国内外陈家明美女见了不少，各式各样的人他都见过，很多人向自己递出橄榄枝，自己脑海里却始终忘不了方惜文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或许就是这个意思。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有一天她能够看自己写的书，这对于陈家明来说是比谈了一笔上亿的交易还要开心的事情。

“都已经这么晚了，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吃顿饭呢？”

方惜文表情凝固了一秒，尴尬地摇了摇头，自己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已经学会了如何对伤口进行疗伤，但跟一个认识了还不到一天的男性吃饭，始终还是做不到。她起身将暖气关掉，也示意自己要离开了，好在陈家明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人，也收拾好了东西找了借口告辞。但他一直揪心的就是方惜文的右手，她一直在用左手给他送水，用左手翻书，用左手写字，她的右手就像是一个摆设，但在记忆里，她不是一个左撇子。

自己离开的那一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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