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少年（下）

古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用在胡冬身上一点也不错。

胡冬长叹一口气之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自己的家事。

他的爸爸性格怪异，脾气火爆，经常抽烟酗酒，家暴他和他妈妈。

他的妈妈从来不敢反抗，逆来顺受。

而胡冬也是长到现在的年纪才敢和父亲抗衡，甚至还有过短暂的离家出走。

他的童年一直晦暗阴郁，上学之后学习也不好。在学校里经常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尤其上了初中，认识了很多校内校外的小混混，甚至还自立门户，收了不少小弟。

直到初二时候，遇到了刚上初一的郭园园。

“我刚上初二，通过你堂姐认识了郭园园。第一次见她，她一双大眼睛特别漂亮，说话也轻声轻气，我就悄悄记住她了。”胡冬的眼里流露出少见的羞涩。

“然后就喜欢她？”施云接了句嘴，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轻浮，毕竟刚和胡冬有点熟。她不好意思地又低下头。

“没有，我当时只是觉得她眼睛很大很漂亮。不像你眼睛那么小。”

“啊？”胡冬这句神补刀，让施云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我实话实说你别生气。郭园园确实漂亮，比你和施晓晴都好看。所以，当时有几个初三的小流氓就盯上她了。有次放学把她拦在半路欺负她，幸好我路过看到，把那几个小流氓打跑了。” 胡冬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施云忍不住又接了一句嘴。

“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就这么没想象力？故事到你那里就变味了，就不能有点波折吗？语文老师不是说，写作文要有什么，那个叫什么？”

“铺垫，伏笔。”施云补充。

“哦，对，就是这个。故事要有点波澜起伏才好嘛，我说的对不对？这个词没用错吧？”

施云点头，抿嘴笑了笑。

“后来我和她的来往就多起来了。我主动要求保护她，她遇到小流氓，我就替她打跑。慢慢的，我打架打出了名气，校内校外的小混混儿都不敢惹我。郭园园也愿意让我保护她。而且，她对我特别好，经常带好多好吃的给我，她家里有钱，有时候还会借钱给我用，从来都不让我还。除了上课，其他时候我都会跟在她旁边保护她。后来大家都觉得我跟她在谈恋爱，我跟她都没承认，也没否认。”

“那就是默认了？”施云说。

“这次你算是说对了一次。我们就彼此默认了。但是跟她处久了，慢慢发现她有很多坏毛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人心？”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嗯，对，时间久了，就发现她脾气很臭，跟她们班同学处得不好。刚开始，我发现她们班男生总是惹她生气，我看不过眼，帮她打了那几个男生。后来，她和同学闹矛盾，一生气她就来找我帮她打他们班的同学。我都照做了。可是再后来，她又和她们班女生闹矛盾，她又找我去打她们班女生。”

“你还动手打女生的吗？”

“那哪儿能打啊？我从小看到我爸打我妈，我就恨我爸，我发誓我长大一定不能打女生。”

“所以你就没帮郭园园打女同学？”

“我跟她解释我不打女生的原因，她就骂我无能。跟我大吵大闹。我们从此就有了矛盾。后来我还是心软了，我答应帮她，可是到最后我也没动手，只是警告了那几个女生，把那几个女生吓哭了。”

“吓唬一下就好了，我也觉得男生不应该打女生。”

“对啊，我已经警告那几个女生了。本以为郭园园就这么放过人家了。可谁知，不久之后她们又闹了矛盾，她又跑来叫我去打人家。我跟她大吵大闹，最后还是跑去威胁了那几个女生，但没有动手打。她不满意，她说那几个女生之所以还会继续欺负她就是因为我没有打她们，没有把她们教训好。她又说我没用，说我无能。一气之下 ，我就跟她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难怪第一次见到她，她哭得很伤心，想必是跟你刚吵完架。”

“郭园园的脾气真的不小，可能从小被家里宠坏了，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我没有帮她打那几个女生，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后来她找施晓晴去打了那几个女生。”

“啊？我堂姐去打了人家？那后来怎么样了？那几个女生没事吧？”

“听说施晓晴也没下狠手，但还是打了。这事总算了结了。再后来，就是你跑去我们班找我，告诉我郭园园要和我一刀两断。”

“啊？原来这么快故事就结局了。”施云说到结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改口到：“没有结局，没有结局，她应该是跟你说气话，我觉得你们还是可以继续相处的。”

“嗨，算了吧。早点结局也好。她的脾气我已经受够了。每天都这么打架斗殴，我也够了。初中就要毕业了，我想有点改变，读书我真的不在行，但我很想挣钱。我不想看着我妈总是被我爸打到鼻青脸肿。我就想学理发，到时候挣到钱，就跟我妈去其他地方生活，不管我爸，永远都不让他找到我。”

胡冬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的神情闪烁不定。一开始充满柔情，后来又露出仇恨。

原来不良少年的心里，藏着这么多有血有肉的故事，他的心思细腻，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冷酷无情。或许是家庭的影响，使得这个本该乖张懂事的男孩子一步步误入歧途。

听了胡冬唠唠叨叨的叙述，不论家事还是学校的事，都令施云对这个不良少年增添了几分同情。

胡冬可能说烦了，顺手掏出一支烟，在拿出打火机点燃烟的瞬间，他意识到施云还在身边，抽烟有些不大礼貌，于是偷瞄了施云一眼。看到施云没什么反应，他继续点烟。

这个熟悉的点烟偷瞄，似乎不久前见过。

施云若有所思，忽然想起校门口昏暗的路灯下，叶康正在给一个不良少年点烟，那个少年忽然瞄了一眼躲在暗处偷看叶康的施云。对，就是这个眼神。

原来，那晚见到的不良少年，正是胡冬。

“你认识叶康？”施云还没从游离的思绪和回忆的片段里飘出来，满脑子都是叶康。

“初二四班那小子？认识，当然认识，我小弟！”

“他也跟着你，混？”施云小心地试探，尽管胡冬没有想象的可怕了，但是施云还是害怕说错话。

“这小子挺讲义气，也确实是条汉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施云忽然紧张起来，她很怕听到关于叶康的坏消息。

“可惜他不是块当混混儿的料子！哈哈哈哈哈······”胡冬说玩，仰天长啸，施云吓得往后退缩。

“你笑什么？吓到我了！”

“我们老师常说我不是块读书的料子，想不今天居然轮到我来用这句话！你说可不可笑！”

施云点头附和着，笑得假惺惺的。她实在不理解胡冬的笑点竟如此低，成功套用老师的一句话竟然也能让他引以自豪。

“这小子错就错在学习太好了，年级第一。就算他想跟我混，我想带他出道，都会困难重重。他这样的好学生，被老师和学校保护得好好的，我很难接近他。他跟我始终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么说，是他自己很想当混混？”

“他想归他想，但我不希望他变成我这样。”

“此话怎讲？你怕他抢了你的江湖地位？”

“呸！所以说你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啥都不懂！出来混，我可从来没怕过。在你们眼里，我虽然是无恶不作的混混，可是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那你的原则是什么呢？”

“叶康这小子那么聪明，学习又好，靠学习可以闯出一片天地，可以有很好的未来。既然这样，我干嘛要带他出去混呢？我干嘛要害他呢？害人的事我不做，就像我不打女生一样，这就是我的原则。”

施云哑然。本想得到更多关于叶康的消息，却意外看到不良少年的有情有义。而且从始至终，胡冬也没问过施云，为什么要提起叶康。这一点成熟，真是难能可贵。

然而此刻，施云开始有一点点怨恨叶康了。明明成绩优秀，却偏偏想当不良少年，不知道珍惜这种与生俱来的良好的学习能力。如果自己有叶康那么好的学习能力，一定卯足了劲儿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惜，施云的成绩连叶康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羡慕这个看得到摸不着，近在心间却远在天边的叶康。

胡冬熟练地吞云吐雾，烟圈一层一层在操场上空慢慢消散。操场一角，张晓峰和施晓晴的战争已悄然结束。他们肩并肩走过来，并没有手拉手。

胡冬脸上少有的柔情渐渐退却，见到张晓峰走过来，他一脸坏笑迎上去，二人神神秘秘说了半天。

施晓晴脸上的阴霾没有完全散开，她拉着施云一言不发地在前面走着。懒得理身后的张晓峰和胡冬，甚至离开操场的时候也没说一声再见。

钱然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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