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鼓,朔气,少年魔神傲立苍穹。
伴随着一道血色光芒,宝剑出鞘,刃如秋霜,气排斗牛,直冲那手握魔镰的罗刹神而去。
“修罗审判。”
白蛇吐信,嘶嘶破风,那一剑让成为靶标的罗刹心中战栗,天使色变。
忽魂悸魄动。没等众人眨眼,嘉陵关上空,龙血玄黄,白骨露野,已是一死一伤。
雀跃声中,他双手握剑,立到自己身前,猩红的剑身映照出一张惊白的脸,刃口上流动着的金色神血,更添一丝诡谲。
沉重,太沉重。
杀死罗刹,他心中并无负罪感。毕竟,那人视黎明如草芥,欲屠戮众生迁怒于四海。若是有半点犹豫,他都无法向天下交代。
可她呢?
没有绝对的是非错误,人都有各自立场,因而注定是自私的。在天斗众人看来,她不过是为虎作伥的罪人。在武魂帝国看来,她是至高无上的天使,注定会带领他们走向荣光。可在他心中,潜移默化地,她已成了他的立场,她不可能有什么错。
然而,剑影似织,他根本来不及收力。那道本朝着罗刹而去的剑芒不听使唤,就这样粉碎了赶来驰援的她的神位,斩断了两人最后一点羁绊。
“我做了什么?”
手在微颤,心不再跳动。只因魔剑沾着她的血,太沉重。
没有一把利剑是单刃的。需知,每把剑都有双刃,一边伤了人,另一边或许就伤了自己,他注定要用一生来承受自刎之痛。
然而,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是,罗刹死前的真情流露,让他不经意间挤出几滴冷汗。
什么?她竟是她的母亲?听闻,他震惊,但更多的是迷茫。
可也就仅此而已了。仔细想想,他只是被她所利用,被她视作一颗棋子吧?更别说她手下亡魂无数了。成就神祇之人,哪个不是踏着尸海上位的?既都是佛不愿渡的人,谁也别可怜谁。
“都结束了。”他这样安慰自己,强忍着不去看她。也罢,此战以后,他便可做个无牵无挂,无情无我的神明了。可他那时才多大?竟然就修得了这样无喜无悲的心性。或许,这就是他被修罗神选中的原因吧。
可是,他真的放下了吗?未必。
剑扫长空,情断幻穹。
那时,没有人注意到,一滴血泪从他脸庞间缓缓淌下,轰然坠地,迸发出万道寒芒。
只是,当修罗缓缓降落,直至地面众人目之所及时,泪已无痕……
碧苔干燥,雨过无痕,前天的凄雨大抵是来早了,也不知道是说它不识风情还是太懂人情才好。
沿着青苔鹅卵,抵达那座朴素的小屋。
抬头仰望,冷月葬花,那是苦苦掘井的白猿,惨笑在流沙上的白猿。白猿孜孜以求,终是徒劳无功。
月亮自己心碎,月亮早已心碎。
睁开月眼,一双紧蹙着的眉头顿时映入少女的帘。苦涩,她用手帕轻轻拭去他脸颊旁的冷汗。
她转头将目光投向窗户,在琉璃的反射下,他的脸庞竟依旧出奇的清晰,回忆中那把锋利无情的剑,同样能映照出他的磨样,曾让她眉皱,心都在颤。
那是一把雕刻着魔纹的宝剑,正是它劈向了两人欲说还休的一份旧情,斩断了她的一切。
回想起自己那把失去光芒的圣剑,她只觉得惭愧,她这把剑又怎比血色魔剑差多少。
登临天下,斩尽邪祟,初代天使神又何尝不是决绝果毅之辈?可那位前辈的基业就这样毁在了她手里,怪就怪她太念旧情,一步错,步步错。她本不该如此优柔寡断,一开始就该扫除所有可能阻止她登顶的绊脚石。
隐居的那段日子里,她多少次这样忏悔。如果时间能重来,记忆可以被重置,恐怕,她便会这么抉择吧。
人有缺憾,月有圆缺,事难两全,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又怎不知?
只是,在这样的可能性里,她依然不知如何面对他,她始终没有给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梅雨时节,不会让阶苔寂寞太久。
滴凝成丝,丝织成线,湮尘凄雨绵,她轻掀帷账,将他安置在床上,淡紫色的眸对上他那对颦蹙着的眉。
“要叫醒他吗?”微抿着嘴唇,她有些犹豫,用手轻轻梳动他的散发,床边的烛火摇摇晃晃,彷佛也在等她决断……
烛光摇曳,棺材旁点着一排排冥灯。
“唐三,枉我一片真心待你。可你呢?却毁掉了我珍视的一切。”少女的声音萦绕耳畔,诡异的是,她那苍白的嘴唇却根本没在动。那金发少女面无表情,只是掀开冰冷的木板,把自己葬了进去。
两人仅隔三尺,却犹如天堑。少年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踏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女的最后一角衣裙也埋了去,棺材自己把入口合上。
无助,心痛,悔恨。他紧压胸口,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可那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愁更愁苦更苦。即便在日思夜想的她身旁入梦,到头来,仍是噩梦一场。
任由她怎么擦拭,少年的冷汗还是止不住地泛出,眉头时不时跳动,心脏更是跳得越来越快,彷佛就要蹦出来。
“小雪,对不起。”
“是我亲手毁了你的一切。”唐三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口中喃喃自语。
“我说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千仞雪抚着他的额头,在他耳边轻言,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能不能给梦中的他一点慰藉。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又该如何补偿你……”可那唐三显然是没听进去,自顾自地在那忏悔,细数自己的罪行。
千仞雪就这样一旁听着,既感动,也心酸。
“小雪,你知道吗。下界之前,我其实就想好了,若是看不到你,得知的是你的死讯,就葬在这斗罗大陆。”
“这日子太煎熬,倒不如魂归故里算了。”
……
听着他那生无可恋的语气,她终于是坐不住了。
“唐三,你给我醒醒!”她跨在他身上,捏紧他的肩膀,上下摇晃,誓要把他从噩梦中摇出来。
眼看无果。伴随着‘啪’的一声,她凌厉的一耳光拍在脸上,若不是他已是神体,恐怕就要当场暴毙了。
然而,物理唤醒果然不同凡响,在这一耳光下,那口棺材竟也跟着咣当作响,唐三的意识逐渐清醒。
“满意了吗?”
“唐三,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
“你我皆背负了不知多少人的期待和责任,又怎能被一点私情左右。”
“你以为,换作是我就不会这么做了?”
“那我告诉你,恰恰相反。”她冷笑一声。
“若是当时老天给我整个比修罗还要强大的神位,你早就死在我手里了。”
“哪会像你一样优柔寡断,给敌人死灰复燃的机会……”说到这,她顿了顿,一丝不经意间的悲戚涌上心头。这句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她有些迷糊。
听闻她的檄文,他只觉温暖,又感到悲哀。
也对,归根结底,不同的立场才是两人最大的隔阂。勾践夫差,现实往往就这么荒唐,英雄往往惺惺相惜,爱人有时分处汉水两侧。可他们不是生来就是神祇,更不能预知未来。面对既定事实,皆无可奈何。
“你一个男人,竟比我还要多愁善感。”
就这样,少年装作没醒来的样子,任由那少女斥责埋怨自己。
“看看你那微白的双鬓,我都不知道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别告诉我你就是这么过来的,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长吁一口气,音调渐息,神色逐渐变得严肃。
“唐三,你要是想赎罪,就先饶过你自己吧。”
话音刚落,少年倏地睁开双眼,把她揽入怀中,强吻她的脸颊。少女又惊又喜,直直被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少女脸颊泛红,话刚准备出口却被打断了。
“所以,小雪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少年款款深情,向身前人告白。
“嗯...”面对如此唐突而不合时宜的表白,少女只是轻吐出一个字眼。
天涯海角,断雁总会有归来的一天。夜半时分,断桥处总有人为你写诗。
这份表白,诚然是晚了些,可也因此弥足珍贵。
曾经思念无果,而今转瞬滂沱。当刺猬终于卸下那些世俗赐予的不合身的制服,他们便可毫无顾忌地拥向彼此了。
晚翠流啼,涕泗涟洏。
不是泪通货膨胀了,而是历经沧桑,他们的心中皆一无所有,这份情便垄断了。他们紧紧相拥,向对方索求利息。
然而,拥抱还是显些疏离的,因为拥抱的人看不到彼此的脸。当泪干成烛,他们微微拉开距离,那少年轻掀她金色的长发,把唇凑到另一对唇前。紧接着,她也适时地凑了过来。
唇与唇相贴,心与心相连,他们彷佛在向命运发出抗议。即便身世飘零,饱经沧桑,那又如何?他们皆是不信命的人,坚信殊途同归,人定胜天。
帘卷西风,三更细雨,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许是脖颈已麻,他们才肯不舍地离开彼此的唇。
“小雪,你……”少年攥着少女的手,即便声音隐晦,若有若无,可总归还是开口了。
“陪我出去走走吧。”少女及时打断。其实,她又怎么看不出面前少年的内心有多焦灼,只是刚刚缠绵的秋水把那火势虚掩了,可火源从未被熄灭。
渐枕上,风声峭,明透纱窗天已晓。
“好。”他们离开床榻,携手踏出木门。
屋外细雨淅淅,情丝绵绵,织成了难得的温馨。
踏着青草,挽着彼此的手,穿过一片空林。从这头到那头,须臾之间,多少蜉蝣生生灭灭,多少花兴兴谢谢。
丝易断,空悲切,这样难得的时光又能维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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