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良宵

“……呵呵，你怎么知道我没那个本事？抢了我们那么多城池，你可知道我军将士有多想要你诸葛亮这颗人头？”周瑜玩弄着诸葛亮垂下来的乌发，嘴角弯弯，“好不容易来我这，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诸葛亮淡淡的道：“公瑾想杀，便杀。”

诸葛亮这么淡定，周瑜本想看看他慌张的样子，不料这下完全没辙。没好气的丢了剑，嘁道：“跟赵云学的面瘫？真没意思……咳…咳咳咳！……”

周瑜本想扶墙起身，不料眼前一黑，血气上涌开来，一个没忍住连连咳出口，喷出一阵血雾……

诸葛亮一惊，迅速扶住他，由一开始的泰然自若立马变成愕然担忧，心脏也开始砰砰直跳：“公瑾！…”

“咳咳咳……”周瑜以袖掩口，倒在诸葛亮怀里，似乎有点晕眩……

“你怎么伤的这么重！……你……”诸葛亮是难以置信的，曹仁夜袭之事过了甚久，自己的伤都已经快要痊愈，可周瑜这样子反倒没好还重伤加重了！

“咳…看来你的伤倒是好的很快啊……孔明……”周瑜勉强起身，从诸葛亮怀里挣脱，看着他的衣领被自己的血染了些红色，有些抱歉的道，“弄脏你衣服了，对不起啊。”

“……你中了曹军的毒。”诸葛亮倒不像在问周瑜，而是在阐述一件事实。周瑜摆摆手，开玩笑的道，“你咒我呢？谁中毒了？”

“你撒谎。”诸葛亮冷冷的盯着他，把周瑜盯得心里发毛，“我我我从不撒谎……你不信去问张……哎哎哎！孔明你做什…放开！……”

诸葛亮不想听周瑜继续对自己隐瞒，索性直接把他拽过来，欲要脱去周瑜的衣衫。周瑜岂会不反抗？二人这样一折腾，便一齐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周瑜的衣服已经被扯去了大半，白皙到了胸口，虽没有绑绷带，但是一抹毒紫是那么显眼，把诸葛亮看愣了神。

周瑜被诸葛亮压着起不来，在地上叹气想打破尴尬：“唉呀被发现了……你说你怎么随便扒人家衣服呢？好羞涩的……”

“……事到如今，你又是何必……”诸葛亮攥住周瑜的衣服，质问声里伴随一些哽咽，“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给你写了那么多的信，你为什么不把你的伤势告诉我！”

周瑜好像看到诸葛亮眼角在发红，睫羽上还闪着晶莹的泪花……

“……你…给我写信了？……”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怔住了。

或许这是最坏的结果，诸葛亮给周瑜写了很多的信，每一封里面似乎都是在关心周瑜的伤势，但是可悲的是周瑜连一封都没有收到。

诸葛亮还以为周瑜是故意的，故意不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他，故意的跟自己置气……却没有想到周瑜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周瑜第一个回过神来，无奈一笑：“或许是曹军吧，想要改变我们两个的关系，使我们两个自相残杀。蜀汉送到东吴的信也的确会经过曹军驻军的那条路……”

“原来你给我写过信啊，我好开心……我也想给你写的，但是我没有勇气……”

两个人都蠢，倘若诸葛亮多想一点，倘若周瑜自信一点……事情便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在这一瞬间，诸葛亮似乎明白为什么能这么顺利的留下荆州了。周瑜又不是等闲之辈，若是真想要回荆州，又怎么可能要不回来？

说来真可笑，周瑜想要跟诸葛亮一直保持挚友的关系，而诸葛亮的做法却一次又一次的在击打周瑜的心灵。

“……你这个傻子……”诸葛亮的声音在变得更加哽咽，泪水再也含不住从他的脸颊上缓缓的滴落下来。想竭力制止抽泣，却怎么也止不住，“我把本该属于你的南郡抢夺了，荆襄也趁你在厮杀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无论我怎么无情无义你就是不跟我较量……”

“你是不是傻啊…我做的那么过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每次都放过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周瑜也红了眼眶，泪水渐渐冲破这道坎，打湿了两鬓乌发。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怎么也掩盖不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可我舍不得啊…小明亮……”

刹那，诸葛亮的心脏似乎骤停了一拍，或许是前所未有的震惊蔓延上了他的面容，前尘种种，瞬间化为漫天飞雪，什么都碎了。他在内心抓捕那些雪片，却已为时已晚，只会被它们划伤了手，鲜血滴落到地上，无比残破。

周瑜抬起手，尽力笑着去抚摸诸葛亮的脸庞，可笑着笑着就被泪水打破，悲伤毫无保留的溢出来：“如果那次曹仁夜袭时，我在积雪之中没有看到你的玉佩…你还想将这件事瞒到几时啊？……”

“小明亮…我很想你啊，你为何不早点来江东找我啊……”

诸葛亮双手颤抖的撑着，崩溃，难过，撕心裂肺合之一起，他的双瞳红了，还隐隐发痛。连同睫羽一起，都在不住的颤抖：

“我……”

眼前的周瑜什么都想起来了，硕大的棠梨花亭阴风荡漾，吹着两人的长发。诉说残损的心灵。

“在之前我跟甘宁说过，在战场上不要像我那老同窗一样感情用事……”周瑜阖上了眼睫，却也没能阻止他的泪珠大颗划下，“但是没有想到，首先感情用事的却成了我……”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舍不得你对我甚是温柔的笑颜，舍不得你的桃花酿和我的糖葫芦，舍不得你我一起运筹帷幄的合作，舍不得只拥有我们身影的记忆碎片……那么美好，那么难忘，又那么遥不可及……”

“小明亮…你说我们要是共奉一主……该有多好……”

诸葛亮咬住了下唇，他或许在思索，自己这么欺骗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前自己明明这么想让周瑜想起来，可现在周瑜想起来了，诸葛亮却感到了无尽的悲伤。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挖去了一块，恰巧也是最重要的一块。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并没有想把周瑜逼到这个份上，可他的绝情，把朝朝暮暮都在想的那个人，杀到了绝境。

下一刻，诸葛亮俯身一把将周瑜抱住，嘴唇颤动，似乎在哭泣中唤他：

“公瑾…哥哥……”

周瑜的目光呆滞了。

“公瑾哥哥……”

周瑜在极度的悲伤中，寻到了苦笑，颤抖的手渐渐抚上了诸葛亮的脊背，试图帮他聚拢最后的幻想：

“嗯…我在……”

我一直都在……

天渐渐沉了下来，原本璀璨的星空被乌云遮住，变成了像是被脏抹布浸过的水似的颜色……明明是春天，竟破天荒感到冷，那么冷峻，那么愀然，在绵绵桃花中追溯往昔，勾起逝去的惆怅和依恋……

风中，小敏挎着竹篮，在桃花中站了好久好久。

他什么都听到了，一开始是很惊诧的。觉得蜀国的诸葛亮来肯定不怀好意，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这天道就是喜欢把人的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让两个原本相识的人，在风雨里，渐行渐远……

看来大人的眼睛在明天早上又该肿了……小敏叹了口气，悄悄地离开棠梨花亭。

相逢何必曾相识……

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一晚，诸葛亮没有回蜀国，他就静静的陪着周瑜躺在庭院里，望着天上透过乌云还闪闪发光的明星。两人都没有说话，可都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诸葛亮才缓缓开口：“公瑾……”

周瑜默言几分，才应道：“嗯。”

“你说的没错，江东的莲蓬真的是甜的……”诸葛亮垂下眼睫，“很甜……”

自那天过后，周瑜倒是收到了很多写给他的信。不过，不是张昭写的，而是诸葛亮写的。

从诸葛亮的信里面倒是听说鲁肃又来向刘备要荆州了，不过诸葛亮的心思鲁肃怎么能猜透，每一次也都是空手而归罢了。

但是这种谈论国家大事占了一小部分，在诸葛亮的心里大多问的是周瑜的身体，生活以及什么时候再去棠梨花别院。

周瑜每次拆开诸葛亮的信纸，总能看到各不相同的开头叙事：

“渎烦清神，驰含奉询。”

“感荷高情，非言可喻。”

“故园念切，梦寐神驰。”

诸葛亮每次收到周瑜的回信，也总能看到焕然一新的回话记叙：

“顷接手示，如见故人。”

“得书之喜，旷若复面。”

“见字如画，见信如晤。”

在两方主公个无所知的情况下，诸葛亮和周瑜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联系。周瑜也时常跟诸葛亮说，不要轻易来棠梨花别院看他。以免这段时间吴军要是突然来了就糟了。

虽然前方战事紧急，不过多晚，诸葛亮还是要给周瑜写完他的每一封信。字迹更加工整，没有出现任何潦草的迹象。

周瑜每天抱着愉快的心情，去细细的看诸葛亮写的的每一个字。看的小敏都开始发毛了：

“大人，您又在看信啦，写了什么呀？有那么好看吗？”

“有的。”

虽然到了后期周瑜的病情恶化，为了不让诸葛亮担心，还是会在老时间撑着写完，去山下命信使送去。有一次写着写着咳出了血，只在信纸上染红了一个小点，但周瑜立刻让小敏拿一张新的过来，重新写。

诸葛亮观察的很仔细，可千万别让他看出来。

“不必担心，瑜最近只是染了点风寒小症，无碍无碍……对了孔明，今日瑜同小敏下山，看到有卖花灯的。你猜那灯作何名？孔明灯！是你之前制造的吗？”

“孔明灯真的很漂亮，听小敏说，在上边写一下自己的祈福，点上火升入空中，祈福便可实现。孔明不如猜猜，瑜都写了写什么祈福？”

信的内容都是这么温和平常，周瑜尽力将自己一天的开心事都仅仅说给诸葛亮一个听众听。然而诸葛亮每次也都很有耐心的从头看到尾，时不时还被逗笑。

明明都是些很平常的小事，可两人都像看到了天书一样高兴。可是渐渐的这信纸变得也逐渐残破，一封一封，像周瑜生命中最后的倒计时。

周瑜知道，这人间烟火，他终究是看不够的。如果让诸葛亮帮他看看，倒也不错。

这样的日子直到下一年的春天，桃花凋零又绽放，在周瑜的印象里，今年的桃花开的比任何时候都要艳丽芬芳，花香停留的时间也比任何时候都要长长久久。

今天是平淡日子里的其中一天，夜晚灯火阑珊，周瑜坐在棠梨花亭的石阶上，手里摇晃着酒碗。

小敏很会挑酒，每次买的棠花醉都是那么香醇。这时候，有一人踏着轻微的步伐，一步步走进周瑜。周瑜听得出来，他的动作，身形，檀香，一层一层解开自己内心的树枝绿叶。

浸了晚风的水汽荡着，周瑜抿了抿酒，沉默半晌，含满笑意的语气回荡一片小树林：

“来啦？……”

来人顿了一顿，接着轻笑了两声，回答：“嗯。”

周瑜抬起头，往身旁望去，眉眼弯弯：“坐吧，小敏下山了赶夜市去了，恐怕晚点回来。孔明今天怎么有兴致来我这？是因为信纸太多送不出去了亲自来送，还是鲁肃三番两次来要荆州把你整烦了？”

“都不是。”诸葛亮拎起两只白玉打造的酒瓶摇了摇，白皙的脸颊被灯光稀释着镀了一层柔色。周瑜不经意看见，酒瓶上边还贴着粉嫩的“桃花酿”贴纸。诸葛亮垂下眼帘柔和的望着他，轻轻说道：

“我来陪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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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我记得某人说过从不喝酒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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