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破碎的月光散落于四处,清冷如四野。
闵思斜靠着一颗桃树,背后的伤口压在粗糙的树皮上再次裂开,树皮凸出的部分碾压进血肉,带来又一阵钝痛,但如果不是靠着树他可能真的撑不下去,“沉柝,你看啊,这世间真的容不下一个我。”
阮季白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仇人,亦是……
“连句话都不愿与我说了吗?”闵思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来,眼里满是怜悯,“你不想知道你父母死前说了什么吗?”
“闵思!你……”阮季白突然间好像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一样,如鲠在喉,手上愈发用力捏着剑柄,像是下一刻就要拔剑刺死眼前的人。
杀父弑母之仇与对眼前人的爱意来回撕扯着阮季白的心脏,疼得要裂开了,理智告诉他应该趁着闵思受伤杀了他。
感性的那面又不忍下手,不停的为他找借口,万一真的不是他做的呢?
这是他阮季白放在心尖尖上爱了十八年的人啊!
“想问我为什么变成这样?还是之前是不是都是装的?为什么这么做?”
心里的话被戳中,阮季白没有一丝意外,闵思太了解他了,而自己却好像一点也不了解闵思。
咽下已经涌入口腔的鲜血,闵思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他现在太虚弱了,就算是恢复能力极强的鲛人也没用,咬着牙提起一口气,最起码不能现在死。
“他们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刚问出口阮季白不禁嘲笑自己蠢得可以,问出这种真相让人无法辩驳的事。
“都现在这个时候了,还在怀疑吗?是我杀的。”
“为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阮季白心中诡异的奢望闵思告诉他父辈的仇,他知道的,他只是想闵思亲口告诉他,这样他们之间的仇恨就能少那么一点,一点就好。
闵思沉默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解释已经没有意义了。
“恕我无法告知。”
场面再次陷入沉默,两个人较劲一样,谁也不肯开口。闵思不愿说出那段腐朽肮脏的往事,阮季白又执拗的想要闵思亲口说出来。
望向当空的明月,阮季白喉结滚动了一下,扔开佩剑。闵思也强撑着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身体,二人一起走向那处亭子。
“我们多久没这么和谐过了?”
“四年了,这四年一见面就总要见点血。”
“你还记得我是几岁来岳国的吗?”
“六岁,已经十八年了。”
“我们前半生相爱,后半生相杀,也够了。”
“阿沨,你看啊,我们的尽头快到了。”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飞过,被阮季白捉住虚虚的握在掌心,没一会就飞走了。
他抓住的光飞走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闵思有片刻愣神,随即笑道:“这不还远着吗?”
笑着笑着,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划过脸颊,口中的鲜血也再拦不住。
“幸好,天这么黑,沉柝看不见。”
闵思有些庆幸的想着,他们终究是要到头了,这一天闵思早就预料到了,也在拼命的想这一天晚点来。
但是没有用,做什么都没有用,这一刻闵思深深地感受到了无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一点点走向不可挽回,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结局,哪怕迟一些也做不到。
阮季白余光一直注意着闵思,在浅淡的月光下,他看到刺目的红色自闵思苍白的唇涌出,想伸手,也只是想。
短短一段路很快就到头,面前的亭子很漂亮,也算是白晨殿在经历那场浩劫之后,为数不多的还完整的建筑。
“等看完这场月色好吗?”
阮季白没搭话,闵思知道,他答应了,不禁有点想笑,阮季白总是这样,不会拒绝自己的任何要求,没想到现在还是这样。
俩人就这么站着,静静的看着这座亭子,罕见的没去猜对方想什么,像是努力维护着最后一点的平静,谁也不想打碎它,但是他们的关系是一面开始就残破不堪的镜子,中途被妆点得再华丽、精致,到最后也是一面残破的镜子,根本无需打碎。
因为,镜子本身就是碎的啊。
……
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声和士兵的呐喊声。
俩人没动。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盛荣骑着战马在最前端,等待着他们的了断,那是一场别人无法参与的战争。
……
“我要送你离开了,你准备好了吗?”
“你这么问不怕我不想死了吗?”
闵思虽然这么说着,还是拉起阮季白抽出匕首那只手,低头看着刀刃一寸寸没入心脏处。
其实不用这样,再过个几柱香的时间他也会死,可是闵思想阮季白余生都记得他。
所以,死在他手上吧,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被匕首划破的血肉在不断试图愈合,还是被冰冷的刀刃阻隔。
阮季白也没有再顺着闵思的力道,而是自己用力的剜出那颗还在跳动的、仇人的心脏。
和他父皇一样的死法。
“啊,原来我到现在还不想死啊……”
闵思的眼眶红了,泪水终究没有落下来,就这么蓄着,悲哀的想。
心脏被生剜出来很痛,又没那么痛,闵思一直睁着眼痴痴地望着爱的人。
最后实在撑不住瘫倒在沉柝身上,就好像这一刻他只是自己的沉柝,不是和他有着血海深仇的阮季白。
“记住我的名字……鲛沨,不……”不是闵思。
合眼的那一刻,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一滴泪滴落在眼角。
沉柝就这样站着,没有伸手抱住闵思的尸体,只是让他靠着,似是缅怀过去,又似是接受现实。
我想跟你相伴一生,很想很想,但是不行,我们之间隔的人命告诉我不行,我们只能有恨。
盛荣不知何时走到阮季白身边,“他的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理?”
没有回答盛荣的问题,沉柝抱着闵思独自走了,就这么从深夜走到天明,最后在一条河边留下一捧骨灰,一个土包。
不知多少次,阮季白就像这么随闵思去了,但是不行。
现在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在骂他,将无数莫须有得罪名安在他身上,如果他也死了就没人知道有多少罪是闵思不曾做过的了。
“只要我还活着,就始终有一个人念着他想着他,不会误会他,这样万一哪天他的魂魄回来了也不会因为他人的误解难过。”
“因为,我在。”
“永远在,至死也不休。”
命已经偿了,阮季白想好好爱闵思,只想好好爱闵思。
即使他已经死了,死在自己手上。
“阿沨,我终于……终于能好好爱你了,我好开心,你会开心吗?会恨我杀了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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