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华亭元昭：托付是生死与共

这样的回忆的确十分美好，可回忆得多了，便会因为如今的残忍而带上几分令人痛苦的色彩。

可即便如此，华亭仍旧不厌其烦。

自华太常去世后，她所有快乐都只存在于回忆之中。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可怜人，可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实在太悲惨，看不见自己的未来，不愿看清自己的现在，只能不断回忆，自己骗一骗自己。

第二日，小茶在整理华亭的床榻时，看见了布枕上的大片水渍。她知这是华亭所有痛苦，委屈，挣扎的唯一发泄方式，可小茶却不明白，为什么即使这样，今日的华亭依旧只是更加用力地摔碎世子赏的花瓶，撕碎世子送的书画，更加狠绝地践踏世子的温柔和宠爱，用更高傲地姿态和讽刺的语气对世子道：“华亭不愿接受勉强而来的物事，义兄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她竟将这些瞎子也能看出真心的行为成为“勉强而来”。

人人皆道世子与华亭相识多年，小茶虽不怎么信流言，但瞧着这一件倒是真事，因为大概只有与华亭相识多年的世子才能才能忍受她这般糟践，每次只苦笑回答她的讥嘲：“是我欠你，华亭，若我不送你这些，我心中难安。”

在他们这些下人眼里，“世子欠华亭”，倒像是句笑话。他能给她荣华富贵吃穿用度锦衣华服，有什么亏欠是这些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不能够偿还的呢？

每当这时，华亭就会像个清高又贪婪的疯子那样回应他：“义兄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为什么不能用它补偿我。”

风穿堂而过，她目光如炬，而他无言。

华太常死在华亭十五岁那年。他一生济世救人，却死在世人的刀剑之下，那些人为世子元昭而来，是元昭父王泰安王惹下的祸患，而那时华亭与元昭在竹林之中玩耍，竹林很大，若非熟悉根本不可能找到他们踪迹。再回时，草庐之中只剩华太常奄奄一息。

事关政局动乱，有些话不便在华亭面前直言，她心急如焚地等出元昭，才哭着见完华太常最后一面。

华太常对她说生死有命，叫她不必太难过，又让她将自己葬在竹林之中，因一生被竹林庇护，死后也想为竹林做些奉献。

做好一切之后，华亭站在华太常小小的墓碑之前良久。

元昭和声道：“那些人或许不久又会再来，我们最好尽快离开。”

她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疑惑地瞧着他：“我为何要和你一起离开？我不离开。”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元昭依旧用温和的声音劝她：“华亭，你留在这里会死。”

“那就同我爹爹死在一起，这样很好。”她移开目光。

沉吟片刻，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听见他心跳一声一声，突然觉得奇妙，其实她没有那么勇敢能决然赴死，她只活了十五岁，还没有看遍世间美好。她觉得活着很好。

华亭想到这里，忍不住泪水决堤，打湿了他的衣襟，可她压抑着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感受到衣领处的湿意，元昭将华亭松开，直视着她的眼睛：“华太常将你托付给我了，华亭，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若你非要留下，那我陪你，我们一起死。”

“托付……是什么意思？”十五岁的华亭懵懂地看着二十岁的元昭。

“托付，就是生死与共。”元昭耐心答。

“那我陪你离开。”华亭显然十分喜欢生死与共这个词，红着的眼睛不再水雾朦胧。她说：“我们一起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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