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身世之谜

进了孙府，身边的宅院五步一高楼，十步一亭阁，层层叠叠，没有尽头。放眼望去，长廊如带，迂回曲折，屋檐高挑，像鸟喙一样在空中飞啄。周围的亭台楼阁，各自凭借不同的地势，参差环抱，幽冥迷离，使人辨不清东南西北。亦瑾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当皇帝了，估计是都希望跟孙权似的给自己家整成皇宫。

正想酸酸的吟上一句朱门酒肉臭，鲁肃却突然停下脚步，随手招过来一个女史吩咐：“这是欧阳姑娘，请来给太夫人诊脉的，你带姑娘去客房休息，并着人好生伺候着！”

“姑娘，请随奴婢来!”亦瑾愣神的功夫，鲁肃早已行色匆匆的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招呼都没来的及打，心下好奇，忙追在小姐姐屁股后面问他去哪了。

“此为府内后院，鲁大人不方便进来，此刻怕是去前院主公议事的地方了！”侍女笑着回复并伸手示意亦瑾往左边走。

她一想也是，鲁肃刚回来肯定是先去见孙权了，至于两家抗曹的事，她可不担心，史书总不能是骗人的，要是没有联盟哪来的赤壁之战。

这边鲁肃几乎是一路飞奔着跨进孙权的院子，一进大厅，顾不得孙权在和张昭议事，对着上座的孙权就问：“主公可还记得小姐出生时曾带着的玉佩！”

孙权放下手里的东西，本想问他此去江夏可有打探到什么虚实，没想到一上来竟说起这个，但还是回道：“当然记得，玉佩乃是我孙家祖传，因小妹出生时父亲大喜，特意从身上摘下来送给了她，只是小妹幼年失踪，玉佩也随之不见了”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脸色大变，急问道：“莫非子敬看见了这块玉佩.....”

不等孙权说完，鲁肃已是躬身一拜，神色欣喜：“回禀主公，正是！”

这时张昭也忍不住了，忙催促鲁肃：“鲁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还不快说。”

“主公勿急！”随手拿过旁边案上的茶喝了一口这才正色道：“前几日主公派我去刘备处打听曹操人马，却无意看到刘备军中有一女子，颈上挂着的的正是小姐出生时佩戴的那块玉佩，后在下打听到这女子是赵云于战场所救，因精通医道被派去军营救治伤兵，虽年龄上与小姐有所差别，但相貌却与先主公有五分相像！”

这时候如果亦瑾在一定揪着他的胡子问问：你是那只眼睛看出我和虎背熊腰的孙坚有五分相像的！

“那这女子现在何处?”

“禀主公，我以请来为太夫人诊病为由向刘备借人，现已安排在主公后院，主公可随时前去查看！”

话音刚落，孙权踏步迈过书案，一挥衣袖吩咐道：“子敬，你随我一起！”想了想又示意近侍上前：“你去通知太夫人。”心里隐隐期待，若真是小妹，也算了了众人的一桩心事，父亲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当初小妹失踪时才五岁，他和兄长都已成年，满府上下数十年就得了这么一位小姐，父亲整日里护的跟眼珠子似的，谁动跟谁急，父兄如此宠溺，小妹也‘不负众望'，整日里调皮捣蛋，弄得府里鸡犬不宁，每每有人告状，父亲也不忍苛责，只笑着任由她跟狗熊一般爬到自己身上揪胡子！

一路上回想往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院，只是问过侍女才知道，亦瑾用过飧食就睡了，现在还未醒。鲁肃只好建议要不明天再来，孙权心下失望，却恰巧看到吴夫人急步过来，发髻已有松动，想是来不及梳洗就过来了，心里一喜忙笑着去迎：“母亲终于来了，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只是不太凑巧，人已经睡下了，儿子心急如焚，此时还需母亲前去确认！”

待众人跟随吴夫人进了内室，只见榻上一片凌乱，躺在那的女子双腿正呈大字型，四肢舒展的熟睡着，嘴角处还隐约可见一滴晶莹的液体。鲁肃大窘，忙把脑袋转过去，孙权也掩嘴低咳了一声，只有吴夫人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榻上的女子，看着那与夫君一般无二的脸庞，几乎就在瞬间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女儿。颤抖着双手上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而下：夫君，你看到了吗？女儿回来了，小时候爬在你腿上揪你胡子的小妹终于回来了。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亦瑾睡的正迷糊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紧接着就梦见下雨了，雨滴的自己满脸都是，怎么躲都躲不开，不一会脸都湿透了，身上却还是干的，抬手摸了一把，顿时大怒，蹭的一下坐起来吼：“谁啊，这么缺德，专往人脸上浇水，扰人睡觉等于杀人爹娘你不知道吗！”说着揉了揉眼睛，她倒要看看是那个寿星老上吊嫌命长。想当年上学的时候，就连隔壁护理系的都知道临床系有个教（觉）主，平时随你怎么闹，一点脾气都没有，但就是不能睡觉的时候动她，惹急眼了真能一口吃了你。

鲁肃摆着手拼命的对她使眼色，亦瑾没好气的扫了一眼地上站着的两人，鲁肃就不说了，前头的男子瞧着不过二十五六，身形高大，一双碧眼闪烁着精光，猛的看上去倒有几分欧美帅哥的模样。她记得历史上孙权的母亲好像是胡人，都说儿子肖母，眼前这位想必就是传说中有着紫髯碧眼的东吴之主了。只是他这大晚上的来自己屋子做什么，古人不都最讲究男女大防的吗。

正奇怪着，身体却忽然被人拉进怀里紧紧的抱着，力道之大差点让她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勒死，好在‘凶手’及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在她翻白眼之前总算放开了她。亦瑾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头回觉得原来能自由呼吸也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人就是这样，总是等着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缓了好半天，她才看清楚刚才抱着自己的人，四十左右的年级，五官精致，瞧着很美丽的一位妇人，眼尾却布满了鱼尾纹，此刻正双目含泪，无言的凝视着自己，眼神里隐隐带有一丝害怕，好像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消失了一样！

亦瑾被她看的浑身发毛，正要开口却听见孙权道：“母亲，不如我们在外面稍坐，先让小妹梳洗，之后再做打算！”

太夫人猛的回神，听到儿子也承认眼前的人就是小妹，这才擦了擦眼泪浅笑道:“好！”

等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侍女，亦瑾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怎么神神叨叨的，什么情况！洗了把脸，瞧着身旁站着的小姐姐已经把毛巾准备好，亦瑾接过来赶紧道谢，心里却在狂吼：万恶的旧社会啊！

随手把头发扎成丸子头，照了照表示很满意。正打算从包袱里取出赵云的衣服换上就见有侍女拿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套广袖留仙裙，亦瑾上手摸了摸吓了一跳，那么老厚，估计得有六七层，想了想现在的天气还是算了，咱劳苦大众享受不了，心里暗叹自己有先见之明，怪不得电视剧里动不动就女扮男装，还是男装舒服啊，又透气，又宽松！

侍女目瞪口呆的看着亦瑾动作，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等她们反应过来要阻拦时，人早不见了。所以大厅里众人看到的就是一身白色儒袍形似男子的亦瑾，鲁肃早已经见怪不怪，心里还在猜测这衣服看着不像新的，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位将军的。

孙权先是一愣，随后眼神凌厉的扫向婢女：“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的？”

“婢子知罪...”呼啦啦跪倒一片

亦瑾瞧见小姐姐吓的的眼睛都红了，赶紧解释“将军，不干她们的事，是我穿不惯裙子，再说这世道对于女子大多苛刻，穿男装行事也方便。”

孙权微怒，正要惩治惩治这群不规矩的下人，就看到亦瑾对着上座的吴夫人躬身一拜：“想必您就是太夫人了，还请夫人告诉亦瑾您的症状，才好给您医治。”

鲁肃却道：“不忙不忙，欧阳姑娘，可否借你身上的玉佩一观！”亦瑾懵了，不明就里的把脖子上的玉佩递给鲁肃，鲁肃又转手递给孙权，两人反复查看似乎在确认什么，至于太夫人，她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女儿，什么玉佩都放到一边，就冲着这张脸，肯定错不了。

直到孙权和鲁肃对视一眼，孙权才叹了一口气道：“确是我孙家祖传之物！”听到这，旁边的吴夫人早已控制不住，又一把抱住亦瑾哭喊：“女儿，我的女儿啊，娘为了你十三年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眼睛都要哭瞎了啊！”

亦瑾拼命的呼吸，觉得自己又要喘不过来气了，但又似乎被她的悲伤感染，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孤身一人，心里受了委屈也无处述说，只敢躲在被子里偷偷的抹眼泪，现在又被扔到三国，稍不留神小命也没了，一时悲从心来，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似乎是要把这二十四年受的委屈都哭出来！

哭到一半亦瑾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开了，太夫人也停止了哭泣，心疼的看着她。孙权和鲁肃呆坐着，亦瑾却停不下来，心想：都是你们勾起来的，我不管。随即一屁股坐到地上哭的昏天黑地。这一夜，孙府的老人都被后院传来的哭声惊醒，恍惚间觉得五岁的小姐又回来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亦瑾依然坐在地上，似乎是哭累了，嘴上打着哈欠却还在微微抽泣着，身子一抖一抖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偷瞄了眼众人，除了太夫人还在时不时的以袖拭泪，另外两人都端坐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哭。又过了一会儿，实在是一滴泪都没了，亦瑾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自己拍拍衣服从地上爬了起来，好累啊！怪不得人家说哭是可以减肥的，不过心情确实好多了。

鲁肃今天晚上算是大开眼界了，第一次见女子哭的这么豪放，江东女子尚武，自己家的夫人平日里虽也时时舞弄刀剑，但更多时候在自己面前也是小女儿姿态，莺声细语，行为上也从未有所逾矩。又一想这小姐自小与众不同，果然长大后更为彪悍。哭过闹过了，事却一直没说清楚，瞧着这欧阳姑娘明显不耐烦了，不得已只好出声提醒。

“太夫人，小姐五岁离家，想必对于家人也没有记忆，此刻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依在下看，还是讲清楚为好！”吴夫人连连称是，开始给亦瑾叙述前因。

亦瑾静静的听着，原来这孙小妹本名孙尚香，幼年时忽然失踪，家里到处找也找不到，后来又正好赶上孙坚被刘表射杀，东吴大乱，众人一时也就顾不得她了，好不容易等孙策继位平定了东吴却早已错过了寻找的最佳时机。从那以后太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想着此生难见，但不想鲁肃却从刘备那发现了孙家祖传的玉佩，这才找了个借口把她弄到了东吴！

亦瑾没见过孙坚，自然也理解不了他们说的自己长的像孙坚具体能有多像，但她是谁这种事自己还能不清楚吗，不说玉佩是孙姨给的，单说年龄也对不上啊，就算自己长着一张比实际年龄显小的娃娃脸，那也不代表她就可以腆着脸说自己十八岁了。对，孙姨，孙姨倒是有可能，玉佩本来就是人家祖传的，说不定和自己一样，是穿越到的现代。只是孙姨已经走了，不管她是不是，自己都不能说出来再伤眼前这个阿姨的心，给她一点盼头也是好的。

亦瑾思索着，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俯下身子任由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脸，轻声道：“太夫人，我很高兴您能为我流泪，即使我并不是您的女儿”

太夫人正要不赞同的出声打断，又听亦瑾道：“我从小没有父母，孤儿院的阿姨说我一出生就被扔在医院，送过来的时候饿的哇哇大哭，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谁一抱我，我就抱着人家手指头啃。小时候看到别的同学放学了有父母接送我也怨过，怨过他们既然不养为什么要生，可后来长大了，我学了医，见了太多生离死别，也就想开了，也许他们不是不爱我，而是跟您一样有苦衷。老实说，我比谁都渴望父母的疼爱，但我并不想骗您，不是就是不是，至于那块玉佩，是一位故人送给我的！”

她说的口干舌燥，太夫人只觉得心都碎了，虽然很多话听不懂，但她却明白女儿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苦，想到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小妹，饭都吃不饱，一个人在外受人欺辱，她都恨不得杀了自己。

感觉到太夫人的神色越来越不对，眼睛里完全就是动物世界母狮看着自己孩子的表情。亦瑾觉得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扶额道：“我对天发誓，真的不是啊。”比珍珠还真。

若说是别人不承认鲁肃倒是会信一点，毕竟这世上怕是还没几人不想飞上枝头。但先前向孔明打听过她的身世，如今却又说自己无父无母，明显是撒谎惯了。故反问道：“依姑娘所说，送你玉佩的故人何在？姑娘可知这玉佩价值千金，世上断不会有人无故相送。若姑娘能说出这故人名字，找来核实，便知真假！”

“我，我....”我了半天亦瑾都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说她在现代呢，你们去吧，而且现在就剩一把灰了。欲哭无泪，只得不甘心的硬挺道：“那依你们所说，孙小妹今天才十八岁，谁都知道，我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不信你们去问我家主公！”缩了缩脖子，小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我也是有靠山的。不料鲁肃竟眯眼一笑，丝毫不让：“小姐不是也说过自己是江陵人士，是被继母陷害后离家的吗！”亦瑾没有注意到此刻鲁肃的称呼已经变了，只觉得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人家的意思很明显，你说谎都习惯了，没有可信度，我们只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

再争论下去也争论不出什么，这时看到孙权在对门外的婢女低声吩咐着，不知道又有什么阴谋。果然，不到片刻，侍女端着托盘进来，里面放着匕首和一碗清水，傻子也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反应过来，孙权已经割破手指让血成功滴到碗里，亦瑾连连后退：“我都说了，我真的不是，而且滴血验亲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不等她说完，孙权一个眼神，门外的护卫已经上前一步说了声“得罪了”，照着她的手就是一刀，亦瑾含着手指痛的只想掉眼泪。没过一会就听见孙权惊喜的声音:“融了，果然融了。你果然是小妹”说着就要上前，走到一半又停下了，暗想：小妹已经长大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己虽是兄长，也该有所顾忌。于是也就按捺下心里的激动，沉声叮嘱：“小妹离家多年，怕是刚刚回府还不习惯，我这就派人把霓风阁收拾出来，几日后为兄会开宗祠并昭告江东文武，从此你就是江东名正言顺的小姐。”

亦瑾看着众人脸上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知道此刻也是多说无用，还不如先妥协，等他们放松警惕再找机会逃走。只是她还不知道，几日之后这个想法就被证明有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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