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

随着命令的下达，整个军营就仿佛上了发条的齿轮机器一般，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进行最后的训练，收拾东西，吃饭，拔营，因为已经重复过很多次，所以速度很快。不过，不少人都已经知道，这次的战争会比以往都要残酷，毕竟还没等开始，自己方就已经有十余人头颅落地了。还未散去的血腥之气，渲染出肃杀的气氛。

上级吩咐处死这些人的理由很简单，无非就是两个：怯战和通敌。执行者则是由将领们的亲兵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干净利落的解决了。而且尸体也很快就地掩埋起来，好似这些人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与此同时。曹节贞高高在上的坐在主坐上，他的衣服上还沾着刚刚溅上的鲜血，没来得及换。在他的脚下，王颢文默不作声，把头低低的垂下，等待命令。

“你今日就启程去萨米塔纳吧，那边交接的手续已经做好了，万事俱备，就等你这东风。说起来，你前段时间就应该离开的，但是老营这边缺不了你，才一直留到现在。咱们如今的情况你应该清楚，我们新招募的这些士兵中，绝大多数都是你的人，他们不会忘了你的恩情，我也希望有你这样一个听话的合作者，现在是展示你诚意的时候，如果没有意见的话，请上马吧！”

那个骨瘦如柴的王颢文只是思索了片刻，就点了点头，命令手下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向营外走去。他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选择的权利，而且作为一个马贼之中少有的聪明人，他也明白：这一场战斗关乎到曹节贞本人甚至他们这一派的人的生死，如果输了，那么他搞出来的所谓合作之类的，自然是无稽之谈，到时候天下之大，自己哪里还去不得？

但是如果对方在这种绝境之中仍然能够取胜，那么自己就是臣服于这样的枭雄，又有何不可？作为最早一批投靠的人，也就是最初的班底，对方强势起来，自己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无论如何，他似乎都吃不了什么亏。

与王颢文心中的轻松不同，即将上战场的士兵们，现在充满着压抑，甚至是绝望。他们的心情和前段时间的曹节贞十分相似，作为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他们从小到大是听着大食人的传说长大的。在长辈们的故事中，这些宣传顺从与和平的教徒们，几乎是疯狂与杀戮的化身，所过之处，城镇变为废墟，人山人海变为尸山血海，文明变为荒漠……甚至有的老人会这样吓唬孩子：“你要是再不听话，就让安拉的使者来把你带走！”这个时候就算平时再顽皮的小孩，也会打几个哆嗦！

可是现在，他们却要和这些已经被神化的敌人作战，甚至敌人还比自己人多！

这简直是在找死！说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也不为过。

上级显然也知道这些，所以在出发前，每个士兵都得到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纸张的质量很好，颜色也白的像冬天的雪花，却又带有淡淡的木头的黄色。显然不是西域这边粗制仿造的，多半是由大唐内地进口的稀罕物件，别看轻轻薄薄一张，几千张加起来，也是价值千金了。

可是士兵们看到这些，却仿佛已经见到了索命的阎王和他手下的黑白无常。因为，在这白纸的正中间，已经有人为其填上了身份的代号：遗书。

士兵们并不是人人都识字和会写字，但是经过各级将领的宣传，也弄明白了这张纸的用途。

遗书这两个字，虽然是用黑墨写在白纸上，可是看上去却无比刺眼，就像一把尖刀，缓缓的刺向每个人的心间，明明可以看得见的，却没有办法挡住，也躲闪不开。

尽管他们在平时的训练中坚韧不拔，就算面对苦痛也视若无睹，但是在这一刻，仍然有不少人是崩溃的。毕竟死亡，虽然是最终的归宿，但也是所有未知当中最为神秘和可怕的。面对这种情况，曹节贞却并没有觉得有一丝一毫遗憾。

虽然历史上不是没有过一些视死如归的人，可他们要么是心怀崇高的信念，向抗日战争中涌现出的无数英雄。要不然就是受到洗脑。前者不论立场都是值得敬佩的，而后者却是无比可怜。曹节贞自认为没有能力将士兵们全部都培养成前者，但也不愿让他们成为后者。毕竟后者那些人，属于他上一辈子最厌恶的。就比如，小鬼子的神风敢死队，一个青年飞行员说："妈妈，我将变成一只萤火虫。"然后也没再回来。他们毫无疑问也是勇敢的，也是不怕死的，可是这些人进行的确实是侵略战争，是战犯和刽子手，不值得受到一丝一毫的同情。像纳粹、军国主义，训练出来的人，他们活在极端的极权下，几乎是麻木而没有自我的。

关于遗书的这个主意，当然是曹节贞所想出来的。他也明白，这样无意中旋起了一阵疾风骤雨，可能会激起士兵们心底的恐惧，但是，如果人活一世，就连死都死的不明不白，甚至没时间思考，那也太遗憾了。

其实要写遗书的，不光是底层的士兵们，各级将领也要。曹节贞看着眼前的纸张，抬起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明明是自己想出来的主意，但是现在却感觉什么也写不出来。

该写点什么呢？对接下来的恐惧，还是对往昔的怀念，又或者是对家人的祝愿？似乎都不是，在这个世界，他虽然有了在意的人，却没有真正能够深切挂怀的。

尽管这么久以来，曹节贞已经适应了现在的身份，可是他却始终把自己当成这个时代的一个过客，一个历史书外的看书者，而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员。于是他也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干脆利落的写上了"古人"的诗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样一来，想要让曹节贞写出一些心里真正的心思，显然是不可能了。

米俊义也得到了这张纸，不过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新奇的小玩意，而并非对谁的交代，所以也没有吐露真心。于是他大笔一挥，只留下了八个遒劲的大字：战死沙场，死无所憾。

但是，这些高级将领的感情明显与下层是不同的，他们更为惊恐。

曹节贞偶然目睹了一个普通士兵在写的遗书。

这士兵没有很高职位，因为他十分很年轻。唯一不同的是，他小时候在私塾开蒙，学过一些最基本的汉字，尽管让他遣文造句肯定不行，但是写些最简单的话语还是没问题。他总是挂着一副笑容，对待其他人也很是热心，因此，一直受到众人的欢迎。此时他还主动帮着其他想要写遗书，却不懂写字的将士。这位年轻的士兵从始至终都笑着，似乎很有信心认为自己能够在接下来战争中活下来。

可是帮助完其他人，最后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士兵独自坐在屋中。面对好似死亡一样雪白刺眼的纸张，一开始似乎仍然毫无迷茫，提笔写了很多，有的是写给家人，有的写给朋友。但是也许因为不满意，他又全部划掉了，就这样反复了两三次，并且把这张纸翻来复去。

此时，他一闭上眼睛，自己的战友，家人，好友，爱人，就依次浮现在眼前，好像在对自己笑一样，可是很快这些身影却越变越淡，直到随风消失了。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一定非死不可？或者说非要陷入九死一生的境界中。

最后他把纸翻了一面，用手抓住毛笔，另一只手无助地托住脑袋，用力的揪扯着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想要开口诉说心中的痛苦与恐惧，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他只能徒劳的把头靠在桌面上，想要获得一点支持。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最终还是写完了。

他交上来的遗书皱巴巴的，显然是被反复揉捏过，就像咸菜一样。但是，上面只有四个潦草的让人看不清楚的孤零零的字：

“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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