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黄昏时分，陆凌才带着他的海东青回衙里面。他一下马，就见着孟丞守在门口等着他。

“什么事。”陆凌勒马问道。

孟丞行了礼，说：“齐王在淮河设宴，请公子过去小聚。”

齐王是今上胞弟，因为触怒龙颜被贬到青县思过，他来青县已经两月，都没去见拜见齐王，没想到此番，齐王率先请了他，陆凌想了想，反正也推不掉，索性策马过去了。

青县虽偏，但是是这个地方出美人，它的淮河上，一到夜间，灯火通明，河道上停着各式各样的画舫轻舟。

许多京都的文人墨客、达官显贵不惜跋山涉水，只为了能听淮河的姑娘们唱一曲。

陆凌下了马，画舫的花娘，扭着腰，吩咐人给他牵了马，又亲自把他送上画舫。才到画舫外面。便听到里面传来放浪形骸的调笑声。

陆凌挑了帘子一看，难怪齐王要特意设宴，京都的人物可都在这呢。在坐的可都是官宦家的小公子，虽无官职，但是他们的父兄是随便一个都是今上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就拿齐王左手边上挨着的那个萧忆海来说，他姐姐是今上的宠爱的徳妃，年前才给今上生了四皇子，位列四妃之首。他自己又是萧家独子，轻易没人敢得罪。不过右手边上的公子，模样清秀，倒是第一次见，陆凌猜想，能当齐王的座上宾，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

“舒元来了！”齐王招呼着，“傻站着做什么，就等着你呢，快来坐！”

陆凌上前行礼：“下官陆凌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摆手：“舒元别客气，他们几个结伴出行，路过这里，本王就想着叫上大家聚一聚，私宴而已，没那么多规矩礼仪，随便坐。”

陆凌这才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了，笑着说：“多谢王爷。”

“本王与你说一说，这位是冯婕妤的兄长，建丰”齐王对冯建丰说，“这位是皇后的胞弟，陆家三公子，青县县令陆凌。”

冯婕妤？听闻上个月，今上出宫巡查，从京都醉人坊里面带了名姓冯的女子进宫，还不顾太后反对，越级晋封，把那女子封了婕妤。原来竟是京都新贵。

冯建丰起身对陆凌规规矩矩地拜了拜，说：“久仰三公子大名。”

齐王都说这是私宴，陆凌也不能真受了冯建丰的礼，于是陆凌侧身受了他的半礼：“不敢当，小字舒元，有礼了。”

齐王说道：“都坐吧，本王还请了一位雅客。”

众人好奇，只见有侍女走到门前，掀帘，轻轻喊了一声：“雅客到！”

席间寂了寂。

只听的环佩叮当，罗裙轻曳，来人生的明眸皓目，肤白貌美，虽是风尘女子，眉眼间却尽显温婉之态。在坐的人都愣了神，没想到，齐王说的雅客，是如此明艳动人的女子。

有认识女子的人早已喊了出来：“烟罗姑娘，果然是雅客。”

齐王热情道：“这是烟罗姑娘，京都醉人坊的雅妓，在座各位想必都是见过的。现在是本王府上的人，特意叫来给大家助兴。”

有人恭维道：“都说烟罗姑娘，上个月被人高价赎走了，我还好奇是谁这么大手笔，原来是王爷您。这烟罗姑娘跟了王爷，也算是有福之人。”

齐王哈哈的笑道：“本王最喜欢怜香惜玉，哪里舍得烟罗在醉人坊埋没了。”说着他又示意烟罗：“别傻站着，坐那边去给你陆三公子斟酒，陪他好好喝一杯。”

陆凌听了忙起身，说：“下官什么身份，怎好劳烦王爷身边的人斟酒，还是下官自己来吧。”

“诶…舒元太见外了”齐王摆手，说：“难得大家高兴，守那么多规矩干嘛？快，给三公子满上。”

烟罗依言挑了陆凌边上的位置坐了，坐下时恭敬的向陆凌问好：“陆大人万安。”

齐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凌也只得颔首：“有劳姑娘。”

萧忆海平日里最瞧不上陆凌，于是借着酒劲，调侃道：“这位便是京都闻名的烟罗姑娘啊。”萧忆海眼睛上下打量着烟罗几圈“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好姑娘别只给陆大人一个人倒流，人家未必领情，过来，也给你小爷我倒一杯酒，我最喜欢喝美人斟的酒，吃着最是香甜。”

烟罗有些为难的看向齐王，得了齐王暗中许可后，笑着起身给萧亿海倒酒。准备离开时，

萧亿海却拉着人姑娘不放手，硬要坐他身旁。

齐王此刻正搂着怀里的美人喝的尽兴，看了一眼，算是默许。

席间笑声错落，在坐的都明里暗里的把目光往烟罗面上瞟，“可惜了，若是这姑娘生在官宦之家，提亲的人只怕是要踏破门槛咯。”

“这姑娘有福了，既入了齐王的眼，这美人当上齐王的枕边人，早晚的事”。

“我看姓萧的八成也瞧上了，且看着吧，好戏在后面呢。”

一群纨绔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不多会，便有人吃醉了跑到外面去吐。

有人醉的一塌糊涂，让下属扛上了马车。有人酒过三巡便搂着心仪的花娘离了席。

陆凌醉的不行，脑袋发胀，席间吐了好几次，众人见差不多了，纷纷离了席，陆凌向齐王告了罪，摇摇晃晃想爬上马去，但是几次都滑落了下来。

齐王把掉在地上的人扶起来：“舒元的酒量，还跟以前一样差，来人，用本王的马车，好生把陆大人送回去。”

陆凌眼神迷离，脚步虚浮：“王爷赎罪，舒元实在不胜酒力……改日再向王爷赔罪。”

“哪里，舒元不必客气。”说着齐王亲自把陆凌送上了车。

到了县衙，陆凌也不要人扶，非要自己走，一个人走的歪歪扭扭，一不小心还一脚踹翻了台阶上的盆栽。

那值好些银子的盆栽滚地上，碎了一地。

孟丞从齐王府侍卫的手里接过自家主子，向人家道谢：“有劳王爷亲自派人送我家公子回来。”又转头吩咐几个衙役：“你们几个，快备上好茶，好生招待几位小哥。”

侍卫们连连摆手，说 “不了，陆大人安全送到，我们也就回去了，还得去给王爷复命，多谢小兄弟留茶。”

孟丞也不多留，说：“各位慢走。”

等人都走远了，孟丞就开始当着衙役数落他主子 “公子，你说你酒量这么差，还要喝这么多。”

“唐七…唐七”陆凌嘴里嘟囔着。

孟丞凑近了才听出来他是要找唐七，于是他向衙役招手：“大人有事要和唐先生谈，送大人去唐先生屋子。”

彼时唐七如坠噩梦，他抓着被子皱着眉，鬓边皆是冷汗。

他陷在火海里，周围都是炙热的火焰。这梦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他忽然细微地抽搐了几下，他紧抿的唇缓缓松开，随着冷汗呓语着什么。

有人在火海中朝他嘶喊：“跑…快跑…永远都不要回来。”

唐七觉得很疲惫，他已经不会再在梦中大哭，也不会再奋力的要冲进火海中救人，他认清了噩梦，他知道葬身火海的人不会再回来，他只希望有一天他能亲手手刃仇人。

在此之前他要活着，把那些仇，一笔一划的刻在骨子里。

“咚咚咚！”唐七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侧头问：“谁呀？”

“唐先生，我是孟丞，大人有事找你商量，还请开一下门。”

唐七揉着眉心，穿了鞋，下床去开门。

门一打开，酒味扑鼻，有什么东西就往自己倒过来，唐七警觉，赶紧侧身，险险的避开。

咚…陆凌就这样砸在地上，声音之大，让唐七觉得牙齿发酸。

“公子！”孟丞大惊。他查看陆凌有没有伤着，又数落唐七：“先生，我家公子吃醉了，你怎么也不接一下，你看这摔的。”

唐七看到地上的陆凌，一边蹲下身去帮孟丞，一边抱歉的说：“实在罪过，夜间在下眼神不好。没看到是大人。”

陆凌醉的厉害，摔了跟头也未察觉，哼哼唧唧的爬将起来。再次往唐七身上倒，这回唐七实在找不到理由躲，稳当当的把人接了。

孟丞说 “公子既与唐先生谈事情，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唐七扶着陆凌，试探着唤了声：“大人？”

陆凌红着眼抬头：“嗯？”

他一双眼睛红彤彤的，脚步凌乱，对唐七十分骚包地笑了一下，唤他的小字：“微雨，是你啊，我怎么到你这里来了……嗝”

他人像个风中的不倒翁，头晃尾巴摇的，看着便让人胆战心惊，唐七无奈地，说：“大人吃醉了，下官叫人给你弄醒酒汤。”

左摇右晃中，陆凌手还往唐七脸上乱摸，大着舌头道：“奇怪，微雨的…脸上…怎么没缝隙”一边腿软得面条一样，踩了唐七好几脚。

唐七更无奈了，心里摇摇头，说：“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陆凌费力的抬起头笑道：“睡觉啊！”然后他推开他往床边走去。

唐七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装醉，谁知此时一看，才发现陆凌简直东西南北不分，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踢掉了一只，外衣也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没头苍蝇似的走了几步，“扑通”一下跪在唐七的床前，然后身子费力的往床上爬。只是爬了半天他那两根面条腿也没搭上床沿分毫。

唐七忍不住蹲下身问道：“大人这是喝了多少酒？”

陆凌大着舌头说道：“没喝多少……就喝了几杯”

他伸手死死地抱住的唐七的胳膊，将脸埋在上面，口中还含糊地念叨着“你扶我一把…"

唐七手臂使力把他托了起来，借着力道，陆凌往床的里面滚了过去。“我的床分你…一半…不要客气。”

唐七咬着牙，说：“这是我的床”

床上的人没理他，头一歪，便呼呼大睡起来。

于是唐七断定了此人与真是他八字犯冲。

没办法，唐七只得从柜子里拿了褥子，准备在地上凑合一晚上。

外面孟丞听到房间没动静了，摇了摇头，他家公子装的可真像，也真，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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