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

苏君寒不知他何时睡着的，只是他醒来之时，天光早已大亮，帘幔厚重，掩盖了大片的光色，将屋里衬得一片如同黄昏日落后的光景，很是好眠，宋子安千杯不倒，却是陪着他胡闹一宿，索性也就让他枕着膝盖睡着了。

习武之人，本就对身旁的事物异常敏锐，宋子安听见了响动，遍不由得睁开了眼，苏君寒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锦被，睡眼惺忪，苏醒过后的面色极为可爱，让原本就如玉一般的脸又多了几分桃红。

“什么时辰了？”

苏君寒打着呵欠，被子从肩头滑落，露出一点昨夜被疼爱过后的痕迹，他毫不觉察，反而望了宋子安一眼，便继续枕靠在他怀中，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已经午时三刻了，好在今天不必上朝，否则不知那些言官该如何处置你。”宋子安替他顺了顺睡乱的发，不由得轻笑道：“宋哥哥的怀就这么好睡？竟让君寒一夜好眠。”

苏君寒懒懒道：“陪你胡闹了一宿，若非我不喜人随意进来伺候，你只怕早就落了个祸乱君主的‘美名’……昨夜我就想问你，你在曹运之面前说的私印一事是真的？他们偷去加盖的当真是赝品？”

宋子安轻笑，“当然不是，你宋哥哥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把真的换成假的，在朝堂上的一席话也不过是无中生有，只是曹运之自己心里有鬼，你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自然也就骗过那些呆头呆脑的蠢笨官员。”

“你胆子真大，如若曹运之当时坚持查证，你只怕早已身首异处，想要我给你收尸么？”苏君寒随口一说，手指却不由得攀上他的脖颈，“曹运之能做出这等事情，背后想必势力强大，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曹后指使的。”

宋子安眯了眯眼，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苏君寒下意识收回了手，却被他攥住，捏在手心里摩挲，苏君寒睁开眼睛看他，却抬起下颌凑近了宋子安的脸，唇瓣相接，宋子安岂能放过这等美人送吻之事，低下头便是一阵疼惜。

“你让洛清欢放我出来，想必同曹烟蕊做了不必要的买卖，怎么，就这么不舍得让你宋哥哥饱受牢狱之灾？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曹运之背后指使之人，的确不是曹烟蕊，她没有这个必要。”

“……怎么说？”

宋子安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却道：“苏宜年今日就要返京，温敛留下驻守城防，届时周将军也会跟着一同过来，曹烟蕊在京城闹出来这么大动静，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把握住力度，苏宜年的麻烦可就大了，届时风云突变，还有谁会觉得苏宜年相安无事？”

“今日谢安返京，还有最多一个半时辰就该接风洗尘，宫里还需设宴，我得赶紧起身准备了。”苏君寒如是说着，却抽回了宋子安手里的指节，“你也快些回去，莫要让人瞧出端倪。”

宋子安撇了撇嘴，却将被子从苏君寒身上抢过，“没良心的殿下，如今没了用处，一夜欢好后便将你宋哥哥踢开，可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薄情郎。”

苏君寒穿上淡青衣衫，听了他的话，却只是回眸看了他一眼，口中却吐出几个慵懒的字句。

“你好无聊。”

苏宜年着急返京，迫不及待地想要面见曹烟蕊，一路骑乘过来，就连周祁也差点没跟上他的脚程，骏马累死了好几匹，前边没有驿站更换新的马匹，苏宜年眼巴巴地看着周祁，期望他能载他同骑。

周祁蹙了蹙眉，却劝慰道：“殿下，和陛下往来的信件里我们只需在今日午时以后抵达，您这般着急，到时去了宴席若是还未备好只怕麻烦，不如我们先歇息一会儿，从岱山到阙京的距离并不远，大家伙都累坏了，慢慢来，别着急。”

“周哥哥，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母后和皇兄了。”苏宜年一双眼睛亮闪闪，似乎含着夺目的星辰，“我等这一日等了好久，母后见着我一定特别高兴，还有皇兄……也不知道他的身体近来可有好些？”

周祁走上前来摸了摸他的头，苏宜年不过还是少年，身形比周祁矮了一截，周祁如今二十又一，苏宜年最初来时不过也就十几岁的年纪，如今一载已过，少年抽高了不少，已然褪去了些许稚嫩，站在周祁面前却更像是自家的弟弟一样，在军营里也颇受照顾。

周祁看着周围掩映的绿丛，微微眯了眯眼，“说起来，也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致了，在大漠里待得太久果然连阙京的繁华也想不起来了。”

苏宜年不知何时取来自己的长缨枪，周祁也从身后取出长剑，无可奈何道：“越是接近阙京殿下却越是兴奋，我还记得殿下最初来军营的时候，可是最讨厌练武的，如今……”

话音未落，枪影已至，苏宜年身量矮小，速度却是奇快，好在周祁经历沙场多年，长剑一转，便挑开了长枪。

衣衫猎猎作响，周围还在休息吃干粮的将士却围了上来，不禁有人高喝道：“嚯，傻小子精力不错啊，如今还有和将军比试的力气，倒显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太不中用了！李兄，你快来看看，究竟谁会赢？”

被称为“李兄”的人身着一身素白衣衫，手里却捧着一本账本，正咬着笔杆记着什么东西，听到有人叫唤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无意间瞥见比试的二人，却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顿时便来兴趣他收了小笔和被本子，却慢慢走上前去。

“我赌一定是将军会赢。”

“未必。”素白衣衫的青年挑了挑眉，“将军累了一路，身上还有旧伤，就凭借这个便已经落了下风，你再看那少年，气息均匀，招式突变，却是愈战愈勇，丝毫不见半点损耗，将军经验丰富，少年已有初长成之风，难分上下啊。”

“李兄说的好！不愧是我们守备军的袋子！”

“那叫李兄高见，人家是智囊什么袋子，教周将军听了不知如何笑话你！”

“唉你这小子！”

几人说笑之间苏宜年却已经挥得周祁节节败退，不少人皆在一旁可惜，白衫从斜挎兜里取出来几粒花生，慢慢与一旁的兄弟分了，有人凑过毛茸茸的一颗头问他，他也只是笑而不语。

“将军，该赶路了。”

智囊可惜道：“还未看到精彩之处呢，这便结束了，当真没什么意思，走了。”

“好你个李兄，回回话只说一半，卖关子呢？唉，快给兄弟们说说，方才那小子就快赢了，怎么将军还能绝处逢生不成？”

“绝处逢生谈不上，不过是请君入瓮罢了。”智囊摇头晃脑了一会儿，“就是设个陷阱，引人进去，将军的计策就是比毛头小子要狠些，姜还是老的辣啊。”

周祁攥着苏宜年的手拉他上马温柔多情的眸往智囊这边一看，却道：“李智，你又在胡说八道了，还不快些上路，耽搁了行程让你请兄弟几个吃饭。”

“唉别啊将军，我可没那么多钱喂饱这些壮汉，他们进了酒楼里去，只怕以后我老李就要终老在楼里了。皇子殿下有的是钱，让他操持一番宴席也并无不可，想必兄弟们也是这样想的，王兄，你说是不是？”

苏宜年腼腆着脸说道：“待到进了京，便随兄弟们吃喝，届时都算在我的头上，只可惜只能将诸位安暂时置在郊外，还得等到太子哥哥的令才能让诸位进京去吃顿好的。”

“谢安，该上路了。”

周祁如是说着，马鞭一扬，率先冲出人群，胸膛就抵靠在苏宜年身后，一呼一吸之间似乎还能听见周祁沉稳的心跳——一场比试之后还能如此稳重，苏宜年到底还是输了。

“这将军和毛小子的关系越来越好了，老李，你羡不羡慕？”

“嘁，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小气？将军那是家国大爱，跟你那小心眼能比得？”李智手中握着马鞭，远看着队伍越走越远，“这朔朝啊，到底还是长大了……”

“又在乱说什么，再不跟上去就要被落下了，老李，我先行一步！”

李智随意在本子上划了几笔,红色的笔触在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上异常鲜明，他缓缓上了自己的马，将本子放在胸前妥帖收好，风沙袭人，他眯了眯眼，前边却早已不见人影。

岱山离阙京并不算远，苏宜年被周祁载了一路，也觉得这点时间十分短暂，周祁立在阙京门外，率先下了马，伸手请苏宜年下来，苏宜年将手放进他掌心里，却被他一股力量带下马来。

“都怪我。”

周祁问道：“什么？”

“明知道你身上还有伤，刚才还缠着你比试，这根本就不公平。”

“小兔崽子。”周祁按住他的头，揉乱了他的发，“你啊，还早着呢，急什么？就这点伤，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刚刚我也是能赢的。”

苏宜年红了脸，周祁却朝着城门口走去，让人安置好了马匹，才远远地冲苏宜年招手，后边的将士们都翻身下马来送他们二人，苏宜年看着立在前面的王大哥，不知怎样就酸了眼睛。

他颇受这些粗人的照顾，如今已经成长起曹烟蕊从前期望他成长的样子，周祁见他磨磨蹭蹭半天不肯过来，隔着老远便叫了他的字。

“谢安！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啊。”

老王冲他挥了挥手，苏宜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过去，周祁亲自拿出通关文牒，过了城门，便见苏君寒一身锦袍立在最前，身后是宋子安、方祺睿、苏尽欢，百官来赢，朔朝立朝以来，还真没有如此阵仗。

苏宜年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攥住了周祁的袖子，他们二人风尘仆仆地过来，身上沾满了尘土，裤腿上也都是泥水，对面光鲜亮丽，自己满身泥垢，也怪不得他有些局促。

明明是回家，总感觉是做客一般，让苏宜年有些不太适应。

“谢安回来了。”苏君寒如是说着，“母后在宫中等了许久了，想必谢安也十分想念母后的，本宫先带谢安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去拜见母后，可好？”

苏宜年抹了一把脸，这才道：“臣弟都凭太子做主。”

“廷之，我先带着谢安去换身衣裳，你许久未见周将军，叙叙旧也未尝不可。”

等着苏君寒带着人去，宋子安却走上前来勾住周祁的脖颈，“好兄弟，干的不错啊，寒琼关那样的环境你也能打退俄苏尔和，他的兵阵诡怪，你是如何破了他的阵的？”

“那倒是要仰仗曹后娘娘了。”周祁同样勾着他的肩膀，在百官众目睽睽之下与宋子安勾肩搭背道：“若不是皇后娘娘教的好，只怕皇子殿下还没有抗衡的能力，这些阵却都是他破的，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尽欢撇了撇嘴，自知此处也不必多待着，他看了方祺睿一眼，后者会意，便随他一道离开，身后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可太子早已带着皇子殿下离去，苏尽欢也自然没有留着的必要。

柳恒长叹一声，知道身后官员的怨气，便劝慰道：“大家不必着急，待太子殿下与皇子殿下换好衣裳以后自会回来，若此刻我们便离去，未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将士都是些粗人，随意些就好，诸位大人辛苦，都先回去吧。”宋子安发了话，见已有人动摇，便再道：“这是本侯的主意，若是出了任何事本侯自会负责，各位大人辛苦，就都先回去吧，稍后晚宴开席，还望诸位能够玩得尽兴。”

周祁道：“多谢诸位大人前来迎接，心意已至，也不必拘束，都散了吧。”

宋子安都已经发了话，百官自然也就散了，只是苏君寒亲自带着苏宜年换衣裳而将官员弃之不顾，这样的纰漏落在言官的口中，渐渐地便变了些味道。

当然，那也已经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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