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

午时三刻

姜吟没想过自己不过和兄长切磋武艺罢了，竟惹了这么多人前来围观，自己的父亲，家里的仆人也就罢了，怎么二殿下也过来凑热闹了？

姜吟背着长枪慢步走上擂台，烈日炎炎，晒得她似乎有些头晕目眩，姜吟向来身体不错，想来是此次比试的原因。

“我们姜家的家事，从不曾见过哪家人如此关注，怎么二殿下今日百忙之中得空前来一观？”

暮云摇着折扇，眯了眯眼睛，语气轻浮道：“还不是听闻姜家有个妙人儿，今儿个才得了机会一观，本殿下又怎能放过？”

姜城皱了皱眉，一旁的明珠郡主似乎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扯了扯一旁夫君的衣袖，低声道：“如今皇家正忌惮着姜家呢，夫君切莫多生祸事。”

“二殿下虽说如今不得陛下盛宠，但自从二殿下和太傅学习以后，太傅时常拿二殿下的文章夸赞，还声称是见过资质最好的弟子呢。”

姜城冷哼一声，低声道：“那又如何，为美色流连，即便再妙笔生花，不过是摆弄些笔墨，绣花枕头罢了。”

“夫君！”明珠郡主劝不住他，却只好道：“二殿下也不过只是看看罢了，还能和阿吟提亲不成？即便如此，恐怕那位娘娘也不会答应的吧。”

“皇家的人，又怎会看得上我们姜家的孩子？他们大多认为武夫粗野，故而也认为我们家阿吟……唉，鼠目寸光！”

“好了好了，你不是想看看阿吟和阿云在你不在这些时日枪法如何了么？这便看看吧。我们姜家，自然也是不愿给皇家做妃子的，就算为后，我们姜家也不稀罕。”

明珠郡主从来只是希望姜吟过得安平幸福，若当真是两情相悦，她自然也是鼎力支持。

姜城拍了拍她的手，明珠郡主手腕上的白玉镯衬得她的手臂更加纤细白皙，惹得姜城不由心生怜爱。

“你看，云儿似乎已经出招了。”

姜城往擂台上看去，姜云却已经收了枪，姜吟向后退了两步，神色忽而变得认真起来。

姜吟站定了脚，提气刺出一枪，姜云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但却并不闪躲，嘴角轻勾，姜吟眸色一深，却在两步之内停住了枪法。

果不其然，姜云用极快的速度挑开了她的枪，但姜云手中并没有其他武器，姜吟闪身躲开，一枚铁钉刚好与腰际擦身而过，划破了一片衣衫。

“阿吟真是没想到，哥哥原来还会使暗器。”

姜云淡笑，形势也越发严峻，姜吟会的不过是枪法，但姜云却会暗器，并且她毫不知晓他是否精通。

“战场之上，又哪里来的真正的公平？”

姜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明珠郡主有些心疼，高声道：“阿吟，下来喝点茶水吧，今儿个天气热得很，不要中暑了才是。”

姜云一笑，转而道：“下去休息休息吧，你的身形已经快了许多了，但我下次一定不会让你觉察。”

“兄长话可不要说得太满。”

姜吟接过思琴递上的茶水，明珠郡主适时问道：“阿吟，怎么不曾听说过云儿会暗器呢？”

姜吟皱眉道：“阿娘，我也不曾知晓哥哥会这些，应当是学堂之内有些世家子弟会吧，只可惜女儿对此一窍不通，怕此次要吃亏了。”

“暗器之法，在于顺势而为，听风而动，一招制敌，找寻羸弱之处，会心一击，其实你若不给他乘机的机会，他自然是奈何你不得的。”

暮云对她点了点头，姜吟不过刚刚接触，自然听的云里雾里，却还是点头道：“阿吟明白了，多谢殿下提点。”

姜云早已在擂台恭候，姜吟细细品味着暮云方才一番话，似乎还有些懵懂。

“你……胜不过我的，不若此次就罢了吧，更何况暗器伤人，这伤若打中了，要休养许久才能好，说不准以后会留下遗症，你这是何苦呢？”

“兄长多虑了，就在兄长说话之际，阿吟，已经想好了破解之法。”

姜吟再次抬眸，姜云一愣，却从未见过如此执着而冷静，澄澈而认真的眸子，干净的一尘不染，像极了天边的云霞。

姜云一笑，自然提枪上前，姜吟面色不改地挑开，却未曾看见他有所动作。

二十招后，姜云见时机已经成熟，姜吟此刻就在她身前近战，若此时甩出暗器，她自然负伤无疑。

“哥哥一定是在想此时扔出暗器，阿吟必输，只可惜，哥哥此次算错了！”

当姜吟将长枪指向他胸口的时候，姜云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会败在姜吟枪下。

姜云的枪，叫做“凌云”，姜吟曾经告诉过他，她的那杆红缨枪，名字叫做“凌日”。

云和日，究竟还是云泥之别。

“我输了。阿吟，你的枪法，的确很不错。这次是哥哥败了。但……其实你更适合学剑。”

姜云拨开凌日，轻笑道：“枪，实在过于笨重，或许剑法比枪法轻快许多，倒更加适合你。”

姜吟收回长枪，抱拳道：“阿吟，多谢兄长提点。”

明珠郡主似乎有些放心不下，跑了上来，却问姜云道：“阿云，你没事吧，可有没有受伤？”

“无妨，多谢郡主关心。”

明珠郡主叹了口气，终究放下了僵直的手腕。

“阿娘，这是不是到了晚膳的时辰了？不若我们先回去吧。”

明珠郡主听罢，这才觉察天色已晚，但却没有到晚膳的时候，自知是姜吟岔开话头，于是道：“你啊，这还没到晚膳的时辰，阿吟这是饿了？”

“饿了就先回吧，二殿下，您看……”

“本殿下还有要事在身，既然比试已经结束，那本殿下就先回了。”暮云冲姜吟点了点头，对姜云道：“子苏，再会。”

“阿吟，比试了几个时辰怕也累了，你和阿云先回房歇息吧，膳房做好晚膳后为父会着人叫你们，阿云你的枪法大有长进，只是终究执念过深，难以登峰造极。”

姜云紧了紧拳头，沉声道：“阿云……明白了。”

姜城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头，长叹一声，对一旁的明珠郡主道：“明珠，咱们走吧，让孩子们好好休息休息，我刚好有些事情要与你谈。”

明珠郡主点了点头，姜城难得牵了她的手，思琴低下头跟在姜吟身后，姜云皱了皱眉，随即跟上。

“说吧，有什么事情非得背着孩子们说？若是关于阿吟的事情，那就罢了吧。”

姜城松开紧握住她的手，皱眉道：“阿吟的事？阿吟可有什么事情值得你我忧心的？”

明珠郡主抿了抿唇，却走向桌边倒茶，顺势道：“今儿个二殿下突然前来，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他只是来看子苏的吧？”

姜城沉声道：“你以为二殿下这是看上阿吟了？”

明珠郡主不应，只是转身看他，“夫君，你多日不曾回来去，可还记得阿吟以前有多高？还记得阿吟以前喜欢什么东西？还记不记得阿吟你走前对你说的话？”

姜城走上前来，沉声道：“明珠，你这是怎么了？”

明珠郡主环住他的腰际，她本就瘦小，在姜城伟岸的臂膀下，更显得娇弱。但姜城知道，她其实比任何一个女子，还要坚强。

“城，我的夫君，这次回来以后，能不能不要走了？”

“嗯。”

姜城忽而感到胸前一片湿濡，这才后知后觉她哭了。

“我不走了，明珠，你别哭。你哭的样子不好看。”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

姜城笑了笑，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明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有一事我想同你商量商量。”

明珠郡主这才从他的怀中起身，姜城替她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珠，明珠郡主忙道：“你想说什么？”

“是关于阿吟的事。阿吟她想学枪，我们姜家本就是武将，不若就不要让她学那些个女红规矩罢了，阿吟知道什么场合该做什么就好，没必要事事精通的。”

明珠郡主听罢，却道：“不行，阿吟如今大了，自然要学些琴棋书画，若只会一味舞刀弄枪，这样怎么在贵女之中立足，这是会被笑话的。”

“可是阿吟喜欢学枪，阿吟天赋异禀，比阿云还要厉害不少，她这般喜爱习武，为何不给一个机会呢？”

明珠郡主转过身去，深吸了口气道：“不行，这是在大祁，大祁本就没有律法女子从军，更何况阿吟还是……还是那个族人的后裔，她若是大了些，被官家觉察，是会被斩首的！”

姜吟是千机一族的后裔，不仅精通占星之术，并且会在身上有所显现，若用药物压制也未尝不可，可这样会损伤她的心智，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阿吟也未必真的就是千机族人，何况即便如此，那时候有我帮衬，阿吟必定位高权重，那时候官家怕奈何不了，若不然，她岂不是在京城被人觉察，这样还更会被人利用。”

翊坤宫

“今日做的玉笋不错，回头大殿下若出来，送些过去，不必在意那些个厨子，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一旁布菜的侍女笑了笑，“皇后娘娘对大殿下可真好，大殿下若知道了一定开心。”

皇后停住了筷，忽而问道：“怎么本宫听说今儿个暮云貌似出宫了？他去了何处你可打听到？”

茗香道：“没打听到，只听说二殿下到了朱雀街就丢下仆从，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回呢。二殿下动作又快，没人跟上。”

皇后叹气道：“罢了罢了，他没事就好，若出了什么事情，陛下又要怪罪，本宫这皇后，做的还真是难啊。收了罢，你顺道去看看大殿下可做完功课了么？”

“是，奴婢这就……”

“皇后娘娘，二殿下到了，说是向您请安，这还在偏殿候着呢，您看……”

茗香看了皇后一眼，皇后道：“无妨，茗香你且留下吧，大殿下那边的事倒也不急。快请二殿下进来。”

“是。”

老黄门应了一声，连忙去请暮云进来，沈暮云衣服尚且未换，便急匆匆赶来，皇后皱了皱眉，却并未说些什么。

“儿臣给母后请安。”

茗香递给皇后一柄团扇，皇后轻轻接过，缓道：“免礼，怎么二殿下今儿个有空到本宫这儿来了？本宫听大殿下说今日太傅出的功课很难啊。”

沈暮云笑了笑，进而回道：“母妃近日来身体不爽利，天气又闷热，所以母妃心情不好，儿臣听说大殿下似乎正忙于课业，但儿臣却是个闲不住的，怕母后寂寞，这才过来看看母后，母后……不会嫌弃儿臣吧？”

皇后听罢，却莞尔一笑，道：“怎么会？这些个孩子里啊，还数你最懂事，平日里可真鲜少看见你们几个呢，你今儿个来看看本宫，本宫心里自然欢喜。”

沈暮云只是淡笑，却还是方才作揖的姿势，皇后道：“作什么虚礼？快些坐吧，说来近几日本宫也没去看看淑妃，既然暮云来了，就将本宫这里的药材拿些去，本宫用着甚好，你拿了去也好让淑妃快些好起来才是。”

“那儿臣便替母妃谢过母后了。”

沈暮云一揖，皇后笑着点了点头，茗香上前奉茶，沈暮云一看，却是玫瑰柑橘一类的花茶，于是便皱了皱眉。

“怎么了？是茶水不合胃口么？这些是本宫平日里养颜的花茶，既然暮云喝不惯，茗香，你重新给殿下沏茶。”

“无妨。”沈暮云淡笑道，“母后不必如此，怎可为这些小事而生气？母后若生气，气坏了身子被父皇知晓了，怕是要怪罪在儿臣身上呢。”

茗香连忙抬头看他，暮云不过清淡地扫了一眼，茗香却低下头去，再不看他一眼。

皇后知晓他话外之意，却并不生气，转而道：“暮云，你若是在本宫此处喝茶也就罢了，本宫此处的东西自然是最干净的，但若暮云吃了些什么宫外不干净的东西，那可别栽赃在咱们翊坤宫身上。”

“皇后娘娘多虑了，只是宫里人多眼杂，东西又是经过多人之手，若当真有位高权重之人借此机会，恐怕宫里的贵人……吃了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会生生赔上几条性命罢？”

皇后只是转动着手中的扇柄，茗香自然为主子申冤，厉声道：“二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咱们娘娘毒害宫人不成？”

“茗香！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你竟然以下犯上，一会儿伺候完后自行去领罚。”

茗香咬了咬唇，却低头站向一旁去了。

沈暮云起身道：“想必娘娘应当知晓宫里的事情了吧？但暮云此次前来并不是怀疑母后，而是想要请母后彻查此事，还二位贵人一个公道！”

“你说……还二位贵人一个公道？好啊，沈暮云，你知道的事情可当真不少啊，你既然已经知晓，为何今儿个还在本宫的面前求本宫替她们做主？你又是什么人，要本宫彻查此事？”

皇后目光凌厉，将手中的团扇扔在一旁，沈暮云低头道：“这二人是暮云的长辈，和暮云自然关系匪浅，所以暮云……暮云想要娘娘一个公道，今日私下前来，恳请娘娘一定答应。”

茗香看了看皇后的眼色，皇后面色如常，却道：“此事非同小可，又有诸多牵扯，罢了，你先回去罢，待本宫有所裁决，会让茗香给你递消息，茗香，送客。”

暮云作揖，却道：“儿臣多谢母后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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