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为何要自称阿韵?”我心底涌出的声音骇然相问。
她挽起的发上斜插着只竹簪,素净得不缀一片金翠,纻衫芒履,却不染泥渍尘土,只是松松垮垮,全不似寻常女子装束。
“姑娘,馄饨莫要放凉了,快吃些吧。”妇人拿腰间拧成股的布条蹭了手,收摞起碗筷来,又在黝黑的筒笼里捏出一对木筷,将衣角翻了又翻,在一寸未浸麻油之处细擦,递给她道:“干净的,吃吧。”妇人佝偻着腰,抬头看她,青白浑浊的眸子溢出泪水……
她的笑意沉静了,伸手去抹妇人沟壑的面颊上存留的眼泪。
妇人张了张口,唇齿翕动。“像,真像,这名儿像,眉眼也像,若我的孩儿在世,也应当长得这般清秀。”她哽咽着,泣声不止,枯萎皱褶的眼睑好似深冬的榆皮,半剥离地挂在泪水盈灌的眼珠上。“他……是叫人害死了啊,是叫那有血有肉的“人”害死的!”。嘶哑的哭诉从憋闷已久的胸腔中一倾而出,字字如黄钟震颤,直钻入肺腑之深。
她拥住妇人,额头相贴,手轻抚她灰白的发丝。我听到锈锅里滚沸的水花探出又炸开的咕嘟音,鸟雀在晦暗的云海间簌簌的振翅声,更夫在街头敲击竹梆子委靡的咚咚声,伴着一曲哼唱地似有似无的歌谣飘进耳中。
妇人打颤的脸庞升起一分宽慰,肿胀的双眼微闭起来,安眠般靠在她肩头。
妇人说她是被芦河水带来的,夏秋交接之际,河水的寒冷能从脚腕直窜到头顶,而足底是酥麻的,被磨得光滑的石子和沙砾,在趾缝间肆意游走。细长的芦苇长满滩涂,茸茸的芦花棉絮般蓬软地盖在清洌的水面上,日月星辰整饰粼粼的河水,从鱼肚白的黎明,到藕荷色的黄昏,从攀爬的天,到坠落的夜。
捕鱼人如往日乘一条竹筏,在静谧中撒下了网,又等漂满木樨花的河水变成灿灿的银汉,如愿以偿地看向篓中挣扎的鱼儿,撑篙归家。他先是闻到芦苇丛里弥漫的火焦味,不安地拿起长篙敲敲打打,又在飞溅的水珠里望见一只皮开肉绽的手。
“我捡了条命。”妇人道。“活着,不如死了的好,活着要受苦,要遭罪,数不清的苦,吃不消的罪。”她偏头抹泪,挤着胸口,长吐一口气。“但那些大善人的好意,实在不敢辜负。是上苍垂怜,叫我遇着你们。只恨我还未给我孩儿收敛骸骨,让他冤魂无处。”
他从袖管里取了几枚铜钱,一枚压着一枚连成串,齐齐整整地摆在桌上。“孩子,烙饼的钱多了。”妇人并未细看,只听那铜板脆生生的碰撞响声便已心知肚明。女子茫然地眨着眼,盯着空瓷碗,有样学样地从袖中翻找,她真的摸到了,却苦皱起眉来,闷坐着收了手。
“阿韵。”他唤起她的名字。
一枚亮闪的方孔圆钱被她端在手心里,藤萝色的晚霞稀稀散散,余晖尚好,鹅黄的薄云在无垠的粮田间孤自穿行,她像捧着一抔湖水,仿佛能从它交替入眼的光芒中得见汪洋。
“何事?”女子合起手掌,若有所思地应到。
“这枚铜钱……”他见她神情落寞,天边的霞光渐而浓艳起来,半明半昧地落在她的睫羽上。
“这圆扁扁的东西?这是假的,会消失的,我不能给她,我走了,它们就没了,我不能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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