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目一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唐•温庭筠《望江南•梳洗罢》

（1）

那日，李知府府邸上来了一众人。

“李大人见笑了，我特地从府上捎了不少普洱茶。”隔着木门，这声音让人听不大真切。

来者比知府李崇鞍年轻俊俏不少，一身素衣，打扮干净利落。即便两人年纪相差甚远，李崇鞍却依旧与他称兄道弟。

二人聊得起兴，冲开的普洱茶饮了良久才留意到站在梁柱后的李缪清。

李崇鞍连忙喊她过来，又一遍给她介绍着面前的人：“缪清，这是为父的好友潘辞先生，是在京太学中有名的讲郎，”他又转向潘辞，“这是我与亡妻的独女缪清。”他一脸讪笑。

李缪清站到梁柱侧，裙角出有一层薄薄的灰。她那双如碧玉般的眸子就这么望着潘辞，一言不发，脸上也不曾有一丝起伏，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面前的人躲过李缪清的目光，他先是抬起手捂着嘴一笑，又看向李崇鞍：“令爱可是已到豆蔻之年？若是李兄允了，便让令爱也到太学来听讲，里头的书香气浓些，总归是好。”

李崇鞍听他这么说，也不反对，倒是高兴的很，二人有说有笑走出正厅，似乎把李缪清已经忘到脑后了。

见家主和来客远去了，侍女姘音这才捧了盆水上前来，用粗布小心擦拭着刚来来客坐过、触过的地方。她知道小姐怕脏。姘音见李缪清站着不动，又瞧见她裙角的灰尘，提醒道：“小姐可要换一身衣服？这裙角碰了灰，怕是要认真清洗一遍。”姘音俯下身子拍了拍她裙角的灰尘。

李缪清眨了眨眼，也不在意姘音说的话，下意识提起裙子转过身缓慢走出正厅。

姘音一愣，立马问道：“小姐可要我陪同出门去？”

李缪清摇头。

李家的小姐，在姘音记忆中便是这般模样，冷冷清清平平淡淡，半日里不曾说一句话，没什么朋友，不过也倒未曾对府邸的家佣有任何不满和责罚。

真是个奇怪的小孩。姘音暗自喃喃。

一出知府府邸就是热闹繁华的长街，各种叫卖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哪怕是在这酷冷的冬天里，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李缪清素是不喜热闹的，她提裙挪动着自己矮小的身子，被挤得好不欢快，头上的发簪也被周围人挤的摇摇欲坠。

周围人身上的灰，她不想蹭到，当然，还有他们每个人那种特殊的气味。哪怕不是汗臭味，李缪清却一刻也不想久留。

顺着人流，她穿过深巷来到城郊处的一处凉亭。这是她最常光临的地方，桌案上特地放了烹茶的器具。凉亭临河而建，即使天气寒冷，河上仍有一两只野鸭游过。

她挽起长袖，幼嫩纤细的手里拿着一个水瓢。为了不搅混河水，她动作极慢，从河边取了一瓢清水。

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落去耳中：“小妹妹，你簪子掉了。”

李缪清不慌不忙，将水倒入水壶里点起了火才转过身来与他对望。她先在远处细细打量了那支别了梅花的银簪，那是她的物件，不错。

送簪子来的人不过比李缪清高出一个头，面相还略微带着稚气。即便穿了一身灰衣，李缪清还是瞧见了他身上那块明显的污渍，就在他的臂膀之间。

来者见她不说话，脸上也没有喜怒哀乐。叶篱略有恼火，他道：“你怎么反应如此木讷，好歹我跟了你一路，把簪子给你送回来，怎的连声谢谢都没有，”他又顿了顿，上前打量她，“罢了，你若是不要，我就拿去送给街边的乞丐了。”

李缪清见他要走，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五个字：“簪子，还给我。”

男孩转过身来先是一笑，又抬起手晃了晃她的发簪：“小妹妹可不能这样没礼貌，得跟我说点什么。”

“谢谢。”她伸出手正欲拿过银簪。

“谢谢可不行，你要不送我点什么当做谢礼？”他借着身高优势高高举起手，反正李缪清拿不到。

李缪清面无表情，伸出去的手垂落在一旁，别过身烹茶：“你喜欢（簪子），就送你了。”

这又不要了？他顿时没了兴趣，跟在李缪清身后看她要做什么。熬水、投茶、冲调。李缪清一直没有理他，直到煮好了茶，她往自己茶杯里倒了一碗之后，这臭不要脸的又拿起茶壶往他自带的水壶里斟满了茶。李缪清静静品茶，他做什么她都不想理，也不会过问。

他大口喝茶，又耐不住了，开口：“呆子，看在你茶水招待的份上，这簪子就还你了。”他往李缪清这头凑了过来，李缪清看着他身上的污渍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行了，我们叶府家大业大，也不会贪图你这小簪子。不过你这茶不错，下次有空来找你玩。”他将茶壶别在腰间，一副小大人模样，迈着大步扬长而去。

李缪清抿了一口茶，回想起他刚刚说的话，一时哑然。

叶府，是那个手里拿了百亩地的地主家吗？她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想到簪子上可能还有他的手汗，她便有些心生厌恶。往喉间灌了一口茶这才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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