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凉亭内，桓愈坐在那，谈着古琴，周生辰与沈策并肩而立。

沈策：周生辰，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都是一个心如止水的人，方才，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你会有那样的情绪波动。

周生辰没有回话，脑海中回想着当年在太极殿下立下的誓言。

周生辰：本王在此立誓，一生驻守边关，不娶妻妾，不留子嗣。

戚真真：殿下此话当真？

周生辰：既无子嗣，就没有了篡权谋逆的理由。这样一来，陛下也可以心安，众臣也可以心安，本王也不用被流言所困扰。

那时的他说出这些话，都是出自真心。他当时天真的以为，他这辈子不会遇上一位女子，一位能让他动心的女子！当时的他，对男女之情，婚嫁之事并无念想。更何况，他常年在外征战，在西州，在王府的日子少之又少。说不定，哪一日，他战死沙场，再也回不去了呢。若是娶了哪家姑娘，岂不是平白耽误了人家！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真的遇上了一位姑娘，没有预兆的，就来到了他的心里，等他发现时，她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再也拔不出去了…

惜音刚刚来到王府时，还是个没有及笄的孩子，却处处透露出了常人没有的成熟，周生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因为他知道，那股成熟是无数的艰难换来的。惜音瘦弱的肩膀上扛起了整个东夏，扛起了万千子民。

所以，周生辰想着，至少在西州，她可以不做什么长公主，只做南辰王府的小徒弟，做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左右，他会护住她的。

后来，周生辰真的将她护在了他的羽翼下，一心为民，心怀大义的晋阳长公主被他养出了一丝女儿家的小脾气。

随着年岁增长，周生辰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看着惜音一天天长大，想着终有一日，她会离开他，离开西州，会有一个如意郎君，会像依赖他一样依赖着另一个男子…

他不敢面对，也不想面对…

周生辰年少时并不是没有幻想过，他未来会娶一位怎样的王妃，那个陪她相伴终身的女子是何模样的。当时，他想着，应该是一位世家贵女，擅琴棋，擅书画，有着大家闺秀的端庄举止，永远会走在自己的后半步…就算没有爱情，也能相敬如宾地过一生。

后来，他离开了中州，踏上了战场，就再也不会想起这些了。

时隔多年，他真的遇上了让他心动的女子，却和普通的世家贵女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但是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闯进了他的心里…

桓愈：后悔吗？

桓愈的话语将周生辰从沉思中唤回来，他对于桓愈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疑惑。

周生辰：嗯？

桓愈：当年在大殿立誓，如今后悔吗？一生无妻无子。

周生辰：你想听什么答案？

桓愈：真实的。

周生辰一笑，那笑容里有多少苦涩和无可奈何，沈策和桓愈都看见了。

桓愈：避而不谈？

周生辰：人世间最难开口的就是真心话。

作为小南辰王，他不会后悔。可作为周生辰…他是人，会有私心，自然是后悔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只会让自己，让旁人心有不甘，却什么也无法改变…

沈策：周生辰，你真的…爱上了自己的徒弟！？

虽然沈策刚刚已经看得明白，但是听到周生辰亲口承认，他还是惊住了。

周生辰苦涩一笑。

周生辰：你不是也…爱上不该爱的人吗？

沈策梗住了。是啊，他也一样，但又不一样…

沈策：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昭昭在名义上是我的妹妹，反正我不会娶其他任何女人，只要她不愿意嫁人，就算再艰难，我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她留在身边，旁人不会说什么。哪怕只能一辈子以兄妹的名义相伴一生，我也甘之如饴。但是你呢…你不一样。

沈策：你们，只有师徒之名。她是东夏的嫡长公主，身上肩负着万民，总有一天，她是要离开西州，离开你，回到她的国度去的。你连留下她的理由都没有，不是吗？

沈策：先不说你立下的誓言，就说她的身份。她在东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监国公主。虽婚嫁自由，但是我们都知道，握有如此重权的公主不可能外嫁！就算她愿意不要名分，也不可能长留西州的。更何况，你们是师徒。师徒相恋，等同于乱伦。

沈策：寻常人，一道天堑已是难题，你们之间，有三道，根本看不到前路，怎么走，都是死局。

沈策说的这些，周生辰都明白，他都明白的。所以，他不敢靠近，却又不舍得离开…

眼看，天色不早了，沈策不再耽搁，带着沈昭昭离开了书院。临走前，他告诉了周生辰一个消息。

沈策：看在你们救了昭昭的份上，告诉你一个消息。西疆最近很不安分，常常在我南萧边境制造暴乱，虽然只是小规模。我手下的探子传来消息，他们这段时间已经来到江陵附近活动了。渡了江，就是北陈的地界。还有，你也是知道的，西疆的皇室也是对你那个小徒弟恨之入骨，就因为早些年的那件事。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小心。

周生辰的神情瞬间凝重起来，他严肃地点点头。

沈策和沈昭昭离开不久，天就下起了大雨。

桓愈感叹道。

桓愈：连老天都不让你们走…

陆惜音等在屋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听见了门外周生辰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口，却迟迟不敢开门。

她知道，周生辰就站在她的门口…

她透过房门，看见周生辰站在她门口踌躇，就明白了周生辰的回答。周生辰明白了她的心意，但是他不愿意给她一个答案。

是不爱…

不说，是怕她难过…又或者，这已经是一种无言的拒绝了。

惜音明白了。从今以后，她会退回徒弟的位置，以后他们只是师徒。

但是，她看见周生辰转身，还是脱口而出喊住了他。

陆惜音我还没睡！

话已经说出口，周生辰听见了，也容不得惜音收回。她开了门…

面前的周生辰是一副震惊的模样。

周生辰：为什么没睡啊？

陆惜音怕山路滑，师父会有危险，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周生辰：戈壁荒漠行过军的人，走雨中山路，有什么难的？

陆惜音也是…

周生辰：为什么突然改口…叫师父了？

陆惜音明日就要过江了，回去后，早晚也是要改口的。

周生辰：是啊…早晚要改口的…

周生辰语气里的失落和苦涩，陆惜音都听出来了。

陆惜音我们明日何时启程？

周生辰：雨停了就启程。

陆惜音师父…今夜住在何处？

周生辰：桓愈把隔壁的竹屋收拾出来了，我今夜住那儿。

陆惜音那师父…早点休息…

陆惜音立刻关上了门。她靠在门上，身子脱力地往下滑，她听出了周生辰语气里的无奈，她快支撑不住了…

她差一点以为，周生辰和她是一样的…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给我错觉…

她甚至觉得在心里责怪自己：陆惜音，你何必自欺欺人！？他是你的师父，从头到尾，只把你当成徒弟来看，在他心里，你就是个孩子，所以他才会宠爱你，不是因为别的…

周生辰放下手中的伞，在惜音门口站了许久…

他身后屋内的灯亮起，他知道…惜音也没睡…

第二日，桓愈去寻他，看见他站在屋外，便走上前。

桓愈：你是醒的太早，还是整夜没睡啊？

周生辰：下次，再想看一眼你这书院的夜雨，怕是又要等上数年了…

雨停后，周生辰和陆惜音不再停留，下山了。刚出书院大门，小书童便追了出来。

书童：殿下，先生说，他也曾和你一样，在娘子的门前看过一夜的雨…

陆惜音震惊不已，他一夜都在她的门外吗…是在守着她吗…

周生辰：你家先生还说了什么？

书童：殿下竟然猜到先生还有话说？

周生辰：他的脾性我最了解。

书童：先生还说，后来他们就成亲了。

听到这里，陆惜音还是不可避免地笑了一下。

就像周生辰说的一样，愿景总是美好的，不是吗？

桓愈：龙亢书院桓愈，谢长公主殿下赠书！

陆惜音桓先生，有缘再见。

陆惜音知道，有生之年，她怕是再也没机会来了。只是，心里总是抱着一丝期望，期望日后还能有一日，能和周生辰一起来这儿…

桓愈：我们一定有缘，会再见的。

桓愈带着书童去到陆惜音的屋子，看见桌上看着一张早已作好的画作。

书童：我们这里没有莲池，姑娘画的莲花是哪里的？

桓愈：她心里的…

桓愈：收好了，日后若是他两人真成了，那这幅画可就值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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