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台宫,秦王政日夜与王翦商议攻楚事宜,制定作战方案。终于,二十三年,王翦出发攻楚。
这次攻楚征发了六十万大军,掏空了整个秦国的家底。为了打消秦王政的疑虑,王翦多次向他索要田宅,秦王政会心一笑悉数应允。他知道,王翦是在让他放心,自己一定会大胜而归。
然而正在这时,有人提供了一条情报:昌平君离开咸阳前,曾命工匠打造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淬以剧毒,可藏袖中。如果这条情报是真的,很明显这匕首将会用于刺杀,而刺杀的对象,除了秦王政,别无二人。
盖聂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了王后羋华予。秦王政身边的侍从都是世居于关中的大族子弟出身,即使赏以重金,也不可能接下刺杀的任务;而现在能够接近他,又与昌平君关系莫逆的,就只有华予了。
秦王政并没有立即下令搜查王后住处,一向雷厉风行的他此时却犹豫了。
自从来到章台宫,他忙于政务,还未去过王后处。他最终还是决心先行试探一下,看她的反应。
秦王政厌恶秽乱后宫之事,故男子若要面见后妃,须经他亲自批准——实际上曾获批准的,也只有王后之兄昌平君。平时临幸后宫,都只有侍女引路,而这次,他破例请盖聂跟随一同前去。
与上次见她时一样,华予看起来仍是心事重重。盖聂恍然想到,这场战争让荆轲和太子丹深恶痛绝,对面前这位来自楚国的夫人,是否也会是一样呢?
秦王政命盖聂带扶苏去一旁玩耍,明面上是去“一边”不要打扰二人,实际上盖聂按提前预定好的计划,选了一个能随时观察到他们、自身又不会被注意的地方。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秦王政与她谈起正在进行的第二次攻楚,他说,这次出动了六十万人,主将是王翦,必胜。
“母亲刚刚教了我《离骚》,我背给你听。”扶苏一本正经地对盖聂说。
“嗯,背吧。”盖聂点了点头。他面上风轻云淡,精神却高度集中。秦王政的衣下穿了甲,但面颈和手还是暴露在外,那把匕首淬了毒,一点都不能沾到。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盖聂听到二人谈笑风生,华予心中的愁苦似乎一扫而空,她就像曾经那样,笑得毫不遮掩。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纣之昌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
“寡人会为你攻下寿春,到那时,我们一起去巡游楚地,看看你的故乡!”
“臣妾心之所向,谢陛下恩。”
盖聂看到二人携手行至长廊,似在观看宫苑的风景。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风徐徐吹过,忽然,盖聂发现华予被风吹起的袖中,露出一丝反光。
他警惕地握住腰中秦王政赐他的青霜剑。
华予依偎在秦王政肩头,也许二人在窃窃私语什么情话,然而盖聂的精神一刻也不敢放松。他紧盯着华予,看到她缓缓将手放到了背后,将一只手伸入袖中。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盖先生,你在做什么?”青霜剑出鞘的声音惊动了扶苏,他惊讶地望着盖聂。
顺着盖聂目光所指,扶苏只见自己的母亲从袖中抽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直向自己的父亲刺去!
在那把匕首刺向秦王政的一瞬间,一道剑影闪过,匕首被极大的力量撞开,“当啷”一声落地。
那是盖聂的百步飞剑,百步之内,毫厘不差。青霜剑精准地打掉了华予手中的匕首,却没有伤到秦王政一丝一毫。
现在,这把剑又架到了华予的脖子上。
“母亲!”扶苏大喊着跑过来,又顿在原地,母亲竟要刺杀父亲,他又该怎么办呢?
“你果真要刺杀寡人……”秦王政被气的发抖,这个曾愿意为他去死的女人,今天竟当真要取他性命。
他真的被爱过吗?抑或是,天下女人皆是如此,她的柔情,不过也是在骗他罢了?
华予惨笑道:“回陛下,臣妾不忍见自己的母国就此亡于战火,故不得已行此下策……”
“所以你就忍心行刺于寡人?”
“臣妾不忍心,臣妾爱陛下,比任何人都爱。但这份爱不能与臣妾对楚国的爱相比,所以臣妾放弃陛下而选择楚国。陛下给了臣妾恩情,楚国却给了臣妾生命。这是臣妾虽九死也不悔去做的事,救母国于危难,乃吾之义务……”华予说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却不顾去擦,伸手就去捡地上的匕首,盖聂立即点了她的穴,让她无法动弹。
“九死不悔……”秦王政冷笑,“那你就用这把匕首自尽吧。”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没人看到他转过身后的表情。
盖聂留在原地,他解开了华予的穴位。
“母亲,不要!”扶苏想上来夺她手中的匕首,却被盖聂拦下了。
“我儿,能不能答应为母一件事?”华予将匕首横至颈间。
扶苏哭了。
“这是为母最后的心愿。”
扶苏哽咽着说:“我答应,母亲,我什么都答应。”
“你是楚人之子,从小说楚音着楚服,喜欢楚国。为母最后的愿望就是——勿忘存楚!”说着,匕首从脖颈划过,迸出一片殷红的血珠,如漫天飞舞的花瓣。
“我答应……”
盖聂松开了扶苏,默默捡走有毒的匕首,扶苏扑到母亲身上大哭。
“为我唱首《国殇》吧……”躺在地上的华予气若游丝,这是她最后的遗言。
带着哭腔的稚嫩歌声响了起来,还夹杂着抽泣的停顿,那歌词却让让盖聂至今都难以忘怀。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这是楚人祭奠阵亡将士的歌。
在扶苏的歌声中,华予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秦王政二十三年,王后羋华予行刺于王,未成。王赐其死,其陪嫁随从夷三族。秦所藏史书凡记王后者,皆烧之重修。禁偶语王后之事,违者弃市。
这是一段被永远从书简上抹去的历史,人皆以为秦始皇不立后,不知曾有王后羋华予。
秦王政二十四年,王翦破楚军,昌平君死,项燕自杀,楚亡。寿春被攻下,秦王政亲巡楚地,可是那个他曾许诺要与之同游的人,已经不在了。
太奶奶、舅舅和母亲的相继离开,使扶苏从受楚文化熏陶的环境中走了出来。他开始学习秦律、骑射,阅读秦史和法家经典,参加上林苑围猎。时光渐渐打磨去了他身上的楚人特征,让他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秦人。
只是,从那时开始,长公子扶苏一直只穿素色衣服。有时始皇帝看不下去,问他为何,他只是回答,秦尚节俭,而素色衣服最是节俭,仅此而已。
只有盖聂知道,也许这位长公子,一直都在为母守孝,并且用这种方法提醒自己,她还有一遗愿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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