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纸条

忍耐，肉体的小心和道德的勇气的混合。

苗伟害怕考试。

有一次，他考了全班第十三名，挨了老师一顿批评。

那天，他在街上溜达了近一个小时，不停踢路边的石子。

回到家，苗伟递上成绩单，父亲看了，劈头盖脸教训了他一顿。

从此，他越发憎恨考试。

除了憎恨，更多的是恐惧……

月考又要临近，苗伟度日如年。

怕什么来什么，有天晚上，有人敲门，却没人，只有一张纸条，上面这样写着：“这是一道填空题，请写好后放回原处。本题20分，题目是这样的：苗伟和张帆一起去太阳湖游玩，张帆溺毙，凶手是（）。”

苗伟打了个冷战，手一哆嗦，纸条飘落在地。

不可能的！张帆溺毙的事只有自己知道！

他的脚底蹿起一股寒意。

半月前的周末，苗伟和张帆去太阳湖游玩。

那天很怪，湖边就他们两人。

天气热，他们脱了衣服，跳进湖水嬉闹。

岸边水浅，张帆抱怨没趣，就奔湖心走去。

“张帆，别去，回来！”苗伟不安地喊。

怪的是，张帆没理他，慢吞吞走着，人一下没影了，水面上咕噜咕噜冒出一大串气泡。

苗伟慌了，奋力往气泡的地方游，刚游到出事地点，脚腕子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那手硬如钳子，直向下坠，苗伟连喝了好几口水，拼了命踹开那只手。

回到岸上，他脸白如纸，浑身直冒冷汗。

那只手，肯定是张帆的！

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绝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可是，纸条是谁写的？

他丢了魂儿似的回到卧室，翻出笔，想了想，在括弧里写了两个字：水鬼。

写好后，苗伟来到楼道，鬼鬼祟祟地上下张望，确信没人，恭恭敬敬地把纸条摆在自家门口。

第二天，他开门去上学，纸条不见了。

一整天，苗伟提心吊胆，心不在焉，满脑子是那张纸条。

假如，这人去报警，自己肯定要进监狱……他不敢想下去了。

不行，一定要查出这人是谁！

晚上回到家，苗伟连饭也没吃，躲进自己房间，静静等着人来敲门。

夜色如墨，窗户上摇曳着树影，像鬼魅。

苗伟正昏昏欲睡，咚咚咚，有人敲门！

他打了个激灵，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抢在父母之前打开门。

门口又出现一张纸条：“这是一道判断题，题目20分：当张帆在太阳湖溺水时，苗伟最先要做的事应该是报警（）。”

苗伟目瞪口呆，题目又是20分！

这题不对劲，如果选“√”，等警察来了，张帆早淹死了，如果划“×”，死人这么大的事不报警，不符常理。人命关天，他决定赌一把，在括号里写了个“√”。

写好答案，他小心地把纸条放在门口，转身要走时，又改主意了，蹑手蹑脚爬到楼梯拐角，躲在上面偷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苗伟正拄腮帮子打盹，寂静的楼道里，突然响起一串清脆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很缓慢。

有人上楼了！

他打了个激灵，微微探出脑袋向下看，心忽悠一下沉了下去。

是张帆！

正如他死时那样，光着上身，穿着一条泳裤，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浑身湿答答的……

苗伟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僵住了。

张帆拾起纸条，好像察觉到什么，慢慢仰起头……天哪，他的眼睛全是眼白！

“啊！”苗伟发出一声尖叫，昏死过去。

醒来时，他正躺在家里的床上。

“小伟，你醒了。”爸爸关切地问。

“我怎么在这？”苗伟要坐起来，觉得头痛欲裂。

“刚才你在厕所昏倒了。”

“厕所？！”苗伟浑身一阵阵发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告诉你别熬夜，你就是不听，好好休息吧。”父亲走了。

趁着父亲回屋，苗伟连滚带爬来到门口，纸条已经不见了。

难道，自己看到了幻觉？

周末，苗伟独自来到太阳湖。

岸边，一个人也没有，静得瘆人。

他换上事先租来的潜水衣，一个猛子扎进水中。

湖下呈现一片蓝绿色，波光幽幽，如同幻境。

苗伟游到出事地点，奇怪，转了好几圈，就是没发现张帆的尸体。

上了岸，他脱了潜水衣，坐在鹅卵石上发呆。

突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假如，张帆没死呢……

当晚，苗伟又等到了纸条，这次是选择题。

“如果重新选择，你愿意死的是（），本题20分。A苗伟，B张帆，C一起死。”

对方的意图显然是要他选A，应该是正确答案，苗伟一咬牙，违心地选了“A”。

第二天晚上，敲门声过后，简答题出现在门口，纸条上标明，这是最后一道题了，分数仍是20分，题目是这样的：请简要回答，张帆为什么会死在太阳湖，真正死因是什么？

苗伟的回答是这样的：湖水冰冷，导致张帆双腿抽筋，才被淹死，苗伟抢救不力，关键时刻为了自己的性命，将抓着脚腕的他的手给踢开，毁灭了他最后一丝生还希望。综上所述，导致了张帆的死亡。

写完答案，苗伟把纸条放回门口，整个人愣了足有一分钟。

隔天晚上，纸条又出现在门口。

“很遗憾，本次考试你只得了20分，没有及格，除了选择题，其他题你都答错了。想知道正确答案吗，明天下午5点，太阳湖见。张帆留。”

苗伟有些害怕了，那道选择题的答案，死的正是他自己！

第二天下午，他准时赴约。

空阔的太阳湖上，波光潋滟，不远处的湖面下，似乎有人影在动。

苗伟瞪大眼睛，突然，水面上出现一颗黑糊糊的脑袋，接着一个人从水里站出来，慢慢向他走过来。

那人的脸，浮肿得不成样子，正是张帆！

苗伟魂飞魄散，惊恐地大喊大叫起来，“张帆，你的死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啊！”

他慌不择路，一头栽进湖里，憋着呼吸想站起来，右脚突然被一只手给抓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苗伟睁眼一看，一下毛骨悚然，张帆就漂在身旁，他翻着眼睛，头发像水草一样飘舞，像个恶魔。

张帆僵硬的右手，正勾在苗伟的脚腕上……

“啊！”苗伟忍不住大叫，湖水猛灌嘴里，冒出大串的气泡，他手刨脚蹬了一阵，渐渐不动了。

门口不断塞进小纸条，竟然是关于朋友溺亡的提问。

心惊胆战的回答所有问题后，他选择面对死亡的真相，去湖底寻找那句早已冰冷的尸体……

“你是怎么发现这两名死者的？”警察严肃地问。

“刚才我在湖里游泳，有点累了，想上岸休息一会，就看那人大喊大叫着，说什么，张帆的死不关他的事，之后就跳进湖里，一下就没影了，等我下去救人，他早断气了，而且旁边还有一具尸体！更诡异的是，尸体的手正抓在那人的脚腕上。”那名男子心有余悸地说。

警察打量着他，“你的脸怎么回事？”

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这两天吃海鲜，过敏，浑身浮肿，过两天就没事了。”

他叫周周，是张帆的小学同学，住在苗伟家对门。

周周有一个怪癖，喜欢从门镜里偷窥。

有天晚上睡不着，他把眼睛凑到猫眼前，看到邻居门开了一条缝儿，伸出一只手，把一张纸条放在门口后，门又悄悄地合上了。

周周好奇，鬼鬼祟祟开门出来，拾起纸条。

“这是一道填空题，请务必作出回答，写好后放回原处。本题20分，题目是这样的：苗伟和张帆一起去太阳湖游玩，张帆溺毙，凶手是（）。”

张帆死了？！

周周讶异万分，又笑自己神经过敏，这不过是一道题而已，没准同名呢，就把它放回原处。

回到家，他继续偷窥，看看谁能拿走题。

就在周周等得不耐烦时，邻居家的门又开了，走出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生，看到纸条，拿起来，很快回屋了。

这家人搞什么鬼？周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很快，过了没一会那男生又出来了，把纸条放好后，门就关了。

周周再次拿起它，填空题有答案了，括号里写着“水鬼”二字。

怪哉，那男生该不会有精神病吧？

他把纸条放回原位，过了没一会，门又开了，伸出一只手，拿走了纸条。

接下来的两天，纸条两次出现。

等到简答题出现后，周周觉得不对劲，到张帆就读的学校一打听，他失踪好几天了。

周周预感到题目可能是真的，第二天晚上也写了一张纸条：“很遗憾，本次考试你只得了20分，没有及格，除了选择题，其他题你都答错了。想知道正确答案吗，明天下午5点，太阳湖见。张帆留。”写好后，他诡异地笑了。

当天下午，周周提前来到太阳湖。

他下水游了一会，看到苗伟来了，这才从水里走出来。

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脸因过敏造成的浮肿，令苗伟误以为他就是张帆，惊恐之下落水身亡。

可是，张帆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周周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

医院的太平间，肃穆阴森。

苗伟的父母趴在儿子的尸体上哭得撕心裂肺，警察在一边要他们节哀。

这时，周周来了，说了偷窥所见。

苗伟的父母这才恍然，原来儿子早已人格分裂了啊，一方面，他很恐惧，另一方面，深深自责，认为张帆的死是自己的罪过，在另一种人格的驱使下写下这些题，让正常的自己来作答。

遗憾的是，纸条下落不明。

办完儿子的丧事，苗伟的父母仿佛憔悴了十年。

“我去收拾下小伟的东西。”苗伟的母亲泪眼婆娑道。

苗伟的屋子开着窗，风很大，吹得一本日记哗啦啦响。

最后，它定格在某一页上，再也没翻动过。

苗伟的母亲好奇，拾起来看。

2011年5月13日，星期五，晴

没人知道，我对考试有多害怕，只要考不上前五名，老师的批评，爸爸的打骂，同学的嘲讽，就会排山倒海一样压过来，让我喘不过气。这次月考又砸了，第22名，要知道，全班才40人啊，可我真的尽力了。老师找我谈话，可以看出，他对我已经彻底绝望，连批评都没了，草草说了两句就把我打发了。我不敢回家，爸爸要是喝醉了，肯定又要打我！我该怎么办呢？

我讨厌考试！我恨考试！它在剥夺我最后一点乐趣，一切都变得枯燥而不重要。

我想要离开，走之前先和周周通个电话吧，对，一会就打，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学习，别学我。明天约苗伟去太阳湖玩，就不回来了。可是，一想到我再也不能陪妈妈，就很心痛，希望她不要哭，保重身体。真好，一切都要结束了。小帆绝笔。

这是张帆的日记？

它怎么会在这？

苗伟的母亲目瞪口呆，原来张帆死于自杀，和儿子无关！

可是，苗伟为什么没救他？

接下来，她赶紧翻出儿子的日记，翻到2011年5月13日那一天。

2011年5月13日，星期五，晴

我偷看了张帆的日记，原来他想自杀，那么，我成全他。

常人看来，这么做是错误的，老师常教导我们，要互相帮助，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张帆非死不可。

因为，他的堕落传染了我，让我的成绩也随着一落千丈。

是他，让我在老师面前丢尽了脸，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在爸妈面前无地自容！

我恨他！

他必须死！

天哪，儿子的心中，居然蕴藏着这么深的仇恨。

苗伟的母亲呆若木鸡，手一松，日记本啪的一下掉在了地板上。

这时，一只大手将日记拣了起来，是苗伟的父亲。

“儿子的东西，别偷看。”他木然说。

“看看怕什么。”

“告诉你别看了。”

二人沉默了，苗伟的母亲突然问：“你看过了对吗？”

“别胡说，睡觉吧。”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他有问题，一时说不好哪里不对劲。

后半夜，苗伟的母亲醒了，披上衣服进了卫生间。

她回到卧室，惊讶地站住了，丈夫不见了！

此刻，书房的门缝里隐隐透出灯光。

她慢慢走过去，突然很害怕。

她鼓足勇气，慢慢打开一道门缝。

丈夫正伏案疾书，眼神疯狂得有些瘆人。

在书桌一旁，还放着几张纸条。

那上面，分别是填空题、判断题、选择题、简答题……

很快，丈夫写完一张纸条，拿着走出来。

苗伟的母亲急忙躲到暗处。

他打开门，把纸条塞了出去，轻轻关上门，接着，咚咚咚，他敲了三下门，疾步走进卧室，那姿势很滑稽。

等卧室里彻底没了动静，苗伟的母亲才哆哆嗦嗦打开门，拾起纸条。

“论述题，20分，请你解释，张帆的死是否该怪罪于苗伟？如果不是，请阐述你的观点，并拿出论据。”

她脑子嗡地一下，什么都明白了，精神分裂的不是儿子，是丈夫！

他一定看过张帆和儿子的日记……

苗伟的母亲拿着纸条，木然回到书房。

她发现一个问题，前四张纸条，分数加一起并不是满分，而是80分……

她把第五张和它们一对比，眼睛慢慢瞪圆了。

前四张纸条，和第五张，不是一个人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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