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

“以予之名，燃予之血，与汝缔结，生死之约！汝生，予则为汝之臂，与君并战。汝为死矣，予即为子之葬，保其魄生！世世无悔！木生阳景唤毕方，南海幻音是为蝶，结契！”

伴随着毕方庄严的声音落下，四周隐隐响起神音渺渺，不绝于耳。随后一道光刃轻轻地划过慕容蝶的心口，带起一滴血珠飞向它的额间，化作一个淡金色的“蝶”字没入浓密的羽毛之中。

霎时间，一个玫瑰金色散发着耀眼光芒的法阵从一人一鸟的脚下展开，转眼就覆盖了整个洞厅。

尽管心里还有很多惊讶和疑问，慕容蝶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直觉告诉她，哪怕只是动一下，后果也不是她所能承担得起的，也许驭界神凤会和她一起消失，连同灵魂一起，泯灭在这璀璨的华光之中。

她可以肯定自己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前世就是它主人吧。

周围大量的火元素开始向着法阵中间聚集，洞里的温度越升越高，几息之间就把这个洞变成了桑拿房，并且温度还在不断上升。

“噗！”空气中燃起了一团团夺目的火焰。那是神火，唯有创世之初就存在的火焰配得上这个名字。神火散发出的热度不仅能燃毁物体，就连灵魂都逃不过它的灼烧。

活跃的火元素相互摩擦碰撞，卷起了一股火之风暴，地面也被巨大的能量撞击得颤栗起来，大有将这洞穴乃至整座山崖都毁灭的趋势。

风暴中央的慕容蝶被热浪蒸得不得不闭起了眼睛，那巨大的撕扯力将她的身躯任意地扭曲。

无比痛苦，却不敢张口痛呼。即使偶尔忍不住开口，炽热的空气也会争先恐后地从口鼻冲进肺里，令她几乎窒息。没有语言能形容这种极致的热，一直灼烧到灵魂深处。至于全身的衣服，早已变成了焦黑的一团团纤维掉落在地上。

慕容蝶此时只想要拼尽全力地叫喊，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即便想马上昏过去，意识都出奇得清醒。尽全力忍着身心上的巨大痛苦，慕容蝶努力在风中站稳身形，滚烫的地面早已把她的脚底烧得血肉模糊，几乎露出了白骨。

和她的痛苦形成鲜明对比的，竟是在一旁闲庭信步的毕方。它就像是被火之神庇佑的精灵，伫立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这场火元素的舞蹈。

这场风暴对于本就拥有“火之主宰”之称的它没有任何影响。它用坚定和鼓励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对面风暴中的人儿，瘦小而又坚韧，她和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慢慢重合在一起。

先是手和脚，然后双腿，双臂，下腹，内脏……一点点，一寸寸地熔化，痛到了极点已经无法再让大脑做出回应，也忘记了恐惧。慕容蝶的身体隐没在滔天火焰中，犹如一块重新锻造的钢铁，渐渐化成了一团血水。

渐渐，连同在极致高温下晶格化的白色骨骼碎末一起，粉碎。

她的意识却依然十分清醒，甚至可以感受到身体上每一处肌肉和组织都在升温、分解。这种感觉无法描述，只教她度秒如世纪。

这一过程持续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终于，最关键的一步——重塑身躯开始了。

极致的痛刹那间转变成了极致的痒，她一秒钟都不想再清醒地忍受了，哪怕是死也比现在的感受要好！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毕方会在仪式开始之前再三问自己，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可是，谁想得到这种仪式进行的时候这么可怕！

慕容蝶全身开始发出红色的光，所有的感官渐渐恢复，却也使得那种奇痒无比的感觉更加明显。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骨骼重新组合的“喀喇”声，还有血肉不断生长的“悉索”声。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泥娃娃，被一双无形的手揉捏得支离破碎，又重新塑造回原来的样子。

身上的最后一块血肉就将重生完毕，这时的慕容蝶却因为精神长时间的紧张，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了。

毕方见此情况，急得全身的羽毛都张了开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生怕她就这样睡过去，那可是真的会出人命的！

这片大陆上，乃至这片异世界里所有的契约规则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契约者必须保持神智的清醒，否则契约必定失败！也就是说，被契约者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只要契约者的灵魂保持清醒，还有意识存在，契约基本上能够达成。而契约一旦达成，双方身上的伤就会一定程度地愈合。

可是，慕容蝶现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非常危险。倘若她最终无法清醒过来，失去控制的火元素极有可能暴走，把包括这个山洞在内的方圆百里之内变为一片灰烬，或者——连灰烬都一点儿不剩！

可它也不能提前叫醒慕容蝶，要是契约者受到打扰，仍会发生同样的情况。这还真是让鸟抓狂，现在的场面看起来就像走进了一个死局一样。

慕容蝶自己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毕方一再强调本命契约的危险性，那就说明在契约时的任何一个环节都至关重要。

这片空间的火元素如此浓郁，若非被阵法迎导在一个循环中，巧妙地维持与其它元素的平衡，这个山洞一定会因为元素风暴而坍塌的。

可现在这不受控制的困意是怎么回事？火元素也有脱离掌控的征兆。明明连灵魂都已经被淬炼过，精神力应该更加强劲了才对。

刚才的意识还清醒得很，想昏都昏不过去。反倒是现在最关键的时刻，她的脑海中却如同有一个黑洞，拼命地想把她的意识吸走。

慕容蝶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睡！好不容易重新活一回，她可不想死在这种地方，连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而且另一个世界的家人和梅还在等着她呢，还有毕方……

“他们都在等着我，我怎能让他们失望！”慕容蝶努力地睁开眼睛，猛然发现，一把流光溢彩的紫色长弓，就悬浮在自己正前方。

也许是把长弓当成了救命稻草，她立即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把弓，却发现因为火元素的阻隔，每做一个动作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可自己的力气早就因为重铸身体而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么？开什么玩笑！

还不可以死！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活够就又要死去，这如何令人甘心？如是想着，慕容蝶再次拼尽全力，将手一点一点伸向空中悬浮着的那把弓。近了，更近了，当她把手放在弓上紧紧握住时，心里几乎要长舒一口气！

但一切还未结束。

刹那间，所有的火元素都涌向了慕容蝶，她在瞬间变得如同颗太阳般炽热明亮。

火焰把空间都烧得扭曲变形了，时不时会有一丝丝黑色的空间裂缝闪现出来。

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间，火元素消失殆尽，山洞里一片漆黑。

“哈啊，这是失败了？哈，该来的，咳哈，果然还是逃不过么……唔咳……”

一切归于平静，山洞恢复了正常的样子。毕方虽然只是帮慕容蝶启动了仪式，但在契约成立后，它的肉身和力量也同样会受淬炼，变得更加强韧，尽管现在它全身都覆盖了一层碳化后的火元素，灰不溜秋的。

“真是个，傻得可爱的孩子呢。”黑暗中，毕方上前用羽翼护住慕容蝶，为她取暖，“和以前一模一样，永不放弃，从不言败。前世总是你在保护我，现在该换我来保护你了！”

与此同时，慕容蝶的脑海中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走……快走……”又是无尽的混沌，不过与之前不同，远处隐隐传来呼喊声。谁会在这种地方？

慕容蝶很想开口回应，奈何自己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应是身体和精神尚未恢复的缘故。随时间的流逝，呼喊声没有消失，反而离她越来越近。

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迅速漫延的白色光点，像是一滴浓稠的白颜料滴进了稀墨汁里。

一片纯白中忽然间闪现出许许多多破碎的画面，但是它们消失得太快，慕容蝶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切又全都不见了。

不，并没有不见，慕容蝶马上发现它们闪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化作一幅幅记忆片段。

这是……自己的记忆吗？哦，应该是自己前世的记忆吧。

她看着面前冲自己微笑的一群少年少女，发自内心的愉悦冲出口，化为坚定的誓言。还有风华绝代的父母相拥在高阁之上，白发的帅哥手把手教她习武……

最后，是一个坚决的背影和一双晶紫的眼眸，隐没在重重硝烟和断壁残垣之后，渐行渐远。

她看不见，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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