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念

沉入一场没有尽头的大梦，温热的鲜血顺着颈侧流淌而下，气息断断续续，好似在讲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命......师尊还给你。”

她徒劳地按住伤口，无力地看着鲜血从指缝里悄无声息地流逝，她的嗓音歇斯底里。

他是天下人眼里的魔头，

却也是她的师尊。

烟雨朦胧的断桥，他举着一柄油纸伞，笑得有些傻气。

“小徒弟，来，师尊给你撑伞。”

喧闹嘈杂的集市，他捏着一根糖葫芦，眼巴巴地望她。

“小祖宗，消消气，理理师尊嘛。”

岁月流淌，泷月从未喊过他一声“师尊”，哪怕是在天下人口诛笔伐时，她也只是挡在他面前，傲如冷梅。

“善恶，非是眼观耳闻便可定夺。”

他笑起来，有些苦涩，咳出几口血，在天下人口里，这个病态疯狂的魔头，囚禁了仗义执言的仙师。

“你......你唤我一声，小仙师，你唤我一声......师尊，可好？”

天下最恶的魔头流连在阴暗湿冷的地牢里，拥着满身锁链的她，不厌其烦地哀求。

“司念，这是你一厢情愿的。”

这颗心脏千疮百孔，如今已是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支撑。

“泷月。”他压下喉咙里涌上的血腥，却怎么也止不住自己嗓音里的颤抖，“我想......你唤我一声......就一声......”

泷月的泪珠滚烫，一颗颗滴落在他的肩膀上，洇开血色暗纹，她张开口，却只能发出颤抖的哭音。

“师......尊，师尊......”

脑海里警报连天，她浑然不顾，哽咽着歇斯底里，喊着那两个禁忌的词。

【检测到宿主违规，请立即停止违规行为！】

“师尊！”

泷月猛地睁开眼，微弱的天光渗入房间，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傍晚的风微凉，一身薄汗提醒着她——

有些事，忘不掉。

她烦躁地揉揉自己长发，烦闷地躺回床上，踢了被子两脚，又把被子圈回怀里，长长叹出一口气。

“这么晚了，还是去吃饭吧。”

食堂里照例吵吵嚷嚷，泷月按按太阳穴，兴致缺缺地让食堂师傅随便拿了两个菜，而青松堂那一众师兄早已在位置上等着她了，瞅见她就吃这么一点，七嘴八舌地教育开了。

“小师妹，你还在长身体，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来来来，师兄买了苹果，拿着。”

“我这有糖醋排骨，一口都没动。”

泷月汗颜，怎么以前没发现师兄们这么唠叨，看着他们打打闹闹往她餐盘里塞吃食的模样，可真像富养女儿的老父亲们。

“是泷月诶，泫熙仙尊的关门女弟子。”

“看看，真是同门不同命，那些个师兄上赶着把她当宝供着。”

“那可不，青松堂就她一个女弟子。”

喻尘端着餐盘走过，闻言有些怔忡地望了她一眼，紧紧抿唇。

泷月刚想起身跟她打招呼，却被言希一把按回座位上，面上泷月疑惑的目光，他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其余师兄纷纷附和——

“对对，师尊拒绝她拜师，然后她就去了白竹院，那个老妖婆收了她。”

“谁不知道那个老妖婆肖想咱们师尊。”

“这个女人半天就把大弟子柳岚儿给踹下来了，可不简单。”

“咱们小师妹要离这种居心叵测的女人远一点。”

几乎在短短一分钟内，几位师兄成立了“全面保护小师妹”联盟。

泷月暗暗扶额，你们这样非议师娘，真的不怕师娘以后给你们小鞋穿吗？

正这么想着，食堂原本嘈杂不知为何低了下去,泷月还没来得及奇怪，一个熟悉的冰冷嗓音在背后响起。

“十一，过来。”

泷月后背的汗毛都起来了，在师兄们爱莫能助的目光中，泷月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亦步亦趋来到食堂另一个角落。

“师尊......”泷月对着那张面瘫脸，笑容都僵硬起来。

以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做到对着冷板凳笑颜逐开的？

“明日，故人来访，莫来叨扰。”

泫熙的筷子落在餐盘里的鱼肉上，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泷月的餐盘，皱皱眉，却还是忍住即将出口的话。

“嗯嗯。”泷月应的很快，但颇为心不在焉地戳着颗颗分明的米粒。

半晌，泷月见泫熙似乎并没有揪着她昨日的大胆之行不放，肥着胆子试探着问，“师尊，那没什么事......我回师兄那儿去了？”

“不可。”

泫熙抬眸扔给她一个冰刀，让泷月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屁股焊死在座位上。

“师尊......还有何事吩咐？”

泫熙抿唇，半晌才道，“近日灾事频发，无事不可四处乱晃。”

“弟子谨记。”

泷月嘴上是乖巧地回应，但心里却是毫不在意地撇撇嘴。

我不乱跑，我只是偷跑出去喝酒而已。

喻尘看着这边师徒二人“其乐融融”地吃着饭，只觉食之无味，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没有师兄弟来打闹，没有师尊来关怀。

“你看你看，果然是泫熙仙尊的关门弟子，这待遇。”

“啧啧，害，别看了，别看了，咱也没那个命。”

没她的命。

喻尘抿唇，看向泷月的目光里多了些复杂。

“你就是个天煞孤星，扫把星。”

“晦气，快滚快滚！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哪里来的叫花子，真是触霉头。”

拳打脚踢，唾沫痰星，她都只能默默忍受，好像冠上了“天煞孤星”这个名号，一切的侮辱都是理所应当。

喻尘垂眸，咬住唇瓣，捏着筷子的手收紧，骨节泛白。

我会有这个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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