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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三年,慕府。
阳光明媚,草长莺飞
两个粗使丫鬟正在日光底下洒扫院子,正屋里一个圆脸丫鬟服侍在塌前,伸出湿润的帕子给昏睡的小姐擦拭脸庞。
她怎么也没想到,小姐一时兴起泛舟游梅园,却不小心跌入了池水。
风寒受惊,一连昏睡了好几日。
望着塌上闭目不醒的小姐,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都是奴婢不好,没有伺候好小姐。”
小姐生的极美,琼鼻樱桃唇,闭眼时睫羽纤密,一头丝绸般柔顺的乌发衬得肤白若雪。整个京城都找不出比小姐更美的人儿来。
品性更是完美,端庄淑娴,大家闺秀,是京中所有贵女的榜样。
若不是这等阴阳差错,这几日应该与太子完婚的。
想到这里,红玉心里愧疚十分,若不是她信了张府嫡小姐张羡云的邪,觉得出去让小姐透透风更好,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事。
小姐自小身子骨就弱,跌入水中几乎就送掉了半条命。
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檀木香,耳畔响起细微的声响,是抽泣的声音。
从混沌中脱离而出,慕琼意识逐渐清明,身体的酸疼不适让她蹙起秀眉。
她缓缓睁开眼,头顶是熟悉的青莲色华美床帷,稍微偏头便能瞧见四周的家具摆设,是自己曾经在慕府的闺阁。
“小姐,您终于醒了!”红玉激动的站起来,慌乱的向屋外跑去,“奴婢去通知老爷和夫人。”
“快!快请太医!”
瞧着贴身丫鬟红玉匆忙而去的背影,慕琼有片刻的失神。
身上的疼痛告诉自己并没有身处幻境,况且她还记得,这是她及笄之年,跌入池塘大病一场的模样。
难道老天有眼,让自己重生了?
她恍惚地望着头顶的香帷,正在这时,红玉带着医馆大夫进来了。
隔着一层纱罩,张大夫将老手按在她的手腕,细细诊脉后缓缓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红玉闻言喜极而泣,用手背擦拭眼眶处的泪水,转头去看塌上的小姐。
没想到小姐居然同自己一样,哭了。
红玉连忙慌张地握住了小姐露在被褥外面的手:“小姐!都是奴婢不好,让您受惊了!”
小姐从小懂事乖巧,端得是名门闺秀的风范,哪怕遇到了再大的事,都没流过一滴泪。
可如今这样的人儿居然哭了,可见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和伤害!
慕琼只觉得视野模糊,听到红玉的话不禁一怔,抬手往眼角抹去,手背一片湿润,失神片刻。
“红玉,现在是什么年间?”
“小姐,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现在是元嘉三年。”
慕琼躺在塌上,细白的手指抓住被边,把脑袋埋进被褥里,勾起唇角,心中涌上一阵喜悦。
在前世被关在宗人府的那最黑暗的时候,她脑子里总会止不住的想,倘若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重活,她会做些什么。
看来老天真的听到她的内心,让她的愿望成真了。
前世她自幼作为女眷入宫与太子宇文澜伴读,同太子日日相处,青梅竹马,再加上慕家先祖与皇帝为旧交,功勋赫赫,宣帝下旨将慕琼赐婚太子。
太子身姿健硕,容貌更是清隽俊美,宣帝赐婚,不是羡煞多少京城贵女。
在慕琼入主东宫后不久,她的父亲,抚安丞相府慕甫却突然被查意欲谋反,宣帝震怒,御旨下,彻查严查,满门抄斩。
她作为罪臣之女被押入了宗人府,日夜受刑。
她在狱中奄奄一息之时,她的胞妹前来探狱,她才知道,慕轻燕竟早已与太子珠胎暗结,更是得知太子迎娶她的目的是因为藏在不知何处的兵符。
被最亲的二人背叛利用,慕家灭门,慕琼恨地没咽下那口气,在狱中凄然离世,而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太子宇文澜,在她至死都没有出现。
重活一世,她定然不会再真心错付,信了不该信的人,让慕家蹈前世覆辙。
丫鬟们簇着慕老爷和林夫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女儿的屋里,刚进门便看到女儿从被褥中探出头来,泪阑未干的模样,心中各是一惊。
他们的女儿自小遇事镇定自若,从不轻弹泪水。从小当做掌上明珠宠爱的女儿,今日竟然哭了!
林夫人快步走上前去坐在塌边,满眼不舍地望她:“琼儿,身体可有不适?”
慕琼沉默地摇头,看着母亲熟悉的面容,恍若隔世,鼻头忍不住的酸涩。
慕老爷负手而立站在塌边,沉默的不发一言,却早已心疼至极。
“娘亲给你炖了大补的乌鸡汤,你先喝了暖暖身子。”林夫人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又偏头对身边的丫鬟道:“翠竹,把东厨炖的百合乌鸡汤呈上来。”
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动作利索地从带来的篮子里端出一个青花瓷碗,捧起冒着白雾的汤呈到慕琼身前。
慕琼穿着雪白的寝衣起身,红玉生怕她着凉,赶紧拿出一件红色大氅披在她的肩头。
慕琼浅抿一小口鲜美的鸡汤,汤显然是不久前刚炖好,又悉心保存的。否则在早春向来微寒的京城,从东厨到满春院的脚程,只怕现在已经凉了。
她看着那金黄浓郁的鸡汤,鼻尖萦绕着香味,暖意充盈她的心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住涌上鼻头的酸意。
前世她被囚在东宫金銮殿,后又被押入宗人府日夜饱受鞭刑,身心俱疲,连一盏热茶都喝不上,更别说温暖鲜美的鸡汤了。
“谢谢爹爹,谢谢娘亲。”
看着近在咫尺的关切脸庞,慕琼内心温暖无比,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一世定要好好护住慕府。
慕老爷见女儿这幅模样,也是心疼的不行,在屋内来回踱步,板着脸,语气严肃:
“张羡云是个野丫头,爬山上树掏鸟窝哪样没做过。这次居然撺掇琼儿泛舟游圆,这才失足跌落水中。不行,待会我得去城西张府讨个公道。”
“爹爹,别去了!羡云也只是看我日日待在房里,一时好心想带我出去透透气而已。”
窝在被子里的慕琼听到这话,心下一惊,突感胸闷又咳嗽了几声。
张羡云是慕琼在私塾里的同窗,性格活泼开朗,有一次在女先生讲课的课间空隙,无意间听见慕琼叹气说在闺阁中学习诗词女红很闷,这才邀请她一同出游。
而且遇险也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她泛舟在湖面上,不知怎的掌舵的手一顿,才生生翻了舟。
说被连累落水的那个人,是张羡云才对。
她性子喜静温婉,本不喜欢张羡云这种太过活泼的女子,但在她被关进宗人府后,京城姐妹中只有张羡云冒着被连累的风险去看望她,还给她带去了暖衣与糕点。
她心下是感激张羡云的,况且翻船责任在慕琼,张羡云也只是一番好意,因此她也不愿让张羡云被长辈责备。
见宝贝女儿突然咳嗽起来,慕老爷吓了一跳,连忙转头走到她床前对着她说:“好好好,不去了。乖女儿你好好养病,切不要动气着急。”
林夫人握住慕琼冰凉的手,偏头看向慕老爷嗔怒:“来看望琼儿,说这话干嘛。”
慕老爷理亏,心疼地看向咳嗽不断的慕琼,动了动嘴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若是官员同僚们看到在朝廷上据理力争的慕老爷在家这般憋屈的模样,无疑会惊掉下巴。
虽爹爹是京城高位丞相,与娘亲感情一向不错,成婚后琴瑟和鸣,也再没有抬过其他的通房和小妾。
这些小打小闹在慕琼心里温馨无比,慕琼看着他们,不由得掩唇轻笑了出来。
待送双亲出了厢房,慕琼才站起身来,走到柜子前亲自取出了一件华美的衣裳。
红玉正在收拾屋里的东西,注意到小姐的动作,视线顺势落在小姐手头那月牙白的锦衣服上,眉头舒展,嘴角勾起喜悦的笑来。
这件月牙白水纹罗衫是小姐的心上人太子殿下特地差人送来的。
成衣来自西域边疆进贡给圣上的鲛云纱,珍贵无比,有市无价。比蚕丝织成的布帛还要柔软细腻,比丝绸还要顺滑舒适。
能送来这顶好面料制成的成衣,太子殿下对小姐不可谓不用心。
小姐年幼时曾经和慕老爷陪驾前往皇家园林秋猎,对容颜如玉,身姿飒爽的太子殿下一见钟情。
现在太子对小姐也有意,前几日还上门提亲了。想到这里,红玉心中像是吃了块蜜枣一样甜。
红玉放下手中的活,转眼看向小姐,笑道:“小姐,您可是要出门?”
她静静立在雕窗旁,端详手中的衣物,窗外照进的阳光为她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平添几分温婉娴静的气息。
红玉总觉得小姐的眼神哪里不太一样了。
慕琼将衣物轻轻放进脏篓中,转眼对红玉道:“这衣物丢掉吧,我待会儿出府一趟。”
红玉有些惊讶:“小姐,这新衣还未曾穿过,就要丢掉吗?”
慕琼坐回桌边,端起一盏热茶,低头看向平静的水面和氤氲而起的热雾:“这衣物上沾了些灰,洗不净了,姑且丢掉。”
红玉点点头,心中咕哝着,这衣裙光洁如新,哪里沾上了什么灰尘。
看出红玉面上的困惑,慕琼点点头说:“留下也行,东西是太子送的,随意丢弃确实不合礼数。”
比起偷偷丢掉鲛云纱,不如拿去珍宝阁当了。
慕琼随口问:“这两天府上可曾出了什么事?”
红玉听见小姐突然问起这事,手中收拾的活儿停了停,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小姐你昏睡良久,恐怕不知道——”
“什么?”
“这两天府上天天有一女子敲门,逢人便展示手中的信物,说自己是老爷流落在外的女儿。”
府中的下人们不知道这个女子说的是真是假,没人敢惊扰老爷。
慕琼淡淡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瞥一眼窗外,抿了抿唇,“红玉,为我梳洗更衣。”
二妹慕轻燕幼时流落民间,双七年纪才被寻回,她估摸着时间,今日果真是慕轻燕上门认亲的日子。
这一世,要保住幕府,首当其冲的便是阻止慕轻燕在慕府与太子里应外合,给慕府致命一击。
“小姐!”红玉一惊,“您大病初愈,外面虽是正午却处处寒冷,您切不可冒风出门。”
平日里小姐除去清早给老爷夫人请安,便待在闺房里准备女红刺绣,亦或是和其它闺中小姐一道去私塾听女先生讲课。
今日还没有到去私塾的日子,小姐为何要突然出门?
“红玉,为我梳洗。”
小姐声音落在耳边,带着不置可否的意味。
红玉在心中稍微懊恼,小姐平日里对她太温和,她开始认不清身份。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她怎么能跟主子顶嘴?
红玉熟练地给她梳了一个垂云簪,慕琼从妆奁中拿出胭脂,指尖在脸庞轻点,略施粉黛。
红玉好奇的望过去,只见小姐秀眉如远黛,朱唇一点红,眉眼间如工笔细描,美丽的不可方物。
慕琼放下胭脂,见红玉看得呆了,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红玉自幼养在慕府,与慕琼一同长大,性格天真浪漫。
联想到前世红玉陪嫁进东宫,因为自己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她心中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慕家落魄的时候,只有红玉还义无反顾的站在她身后。
思绪回转,慕琼打量了铜镜中的自己一眼,满意地说:“今天这个发簪梳得不错,赏你一个玉镯子。”
说罢,便取下卡在手腕上的翠玉镯,塞进红玉的手里。
红玉没料到自家小姐要赏她,感激道:“小姐,您真好!”
慕琼笑了笑,说:“既然梳妆完毕,你陪我出府逛一逛。”
红玉怕慕琼着凉,出门前给她披了一件红色大氅,二人拐过几个别院,穿过抄手长廊,便到了慕府的大门前。
慕琼走到漆红色的正门前,隐隐能听到从紧闭的大门传来年轻女子哭诉的声音。
她叹了口气,抬手将门向外推开。
既然慕轻燕无情,便别怪她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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