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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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之日

民间相传,杤王与其侧妃,宫门一见倾心,天赐姻缘,你情我愿,自此,结成佳偶,伉俪情深。

赵矻:即大婚之日,

赵矻:我便撤去其罪证,

赵矻:一切皆看王妃诚意了。

……他原话是这样说的。

除了信他守诺,我一个盲人别无他法,不然还能劫法场?

花轿之中,那条即便出嫁也不撤去的脚镣,随着轿子叮铃作响。轿外唢呐喇叭吹了一路,声音尖锐刺耳,我不得不捂住耳朵,以免它们再聋掉。

说来也是搞笑,由于我“娘家身份不明”,花轿仍得折回一趟王家府邸,再送入所谓的“夫家”,这使我坐如针毡,荆丛背刺。

不远处的鞭炮噼噼啪啪,我晓得已到王家府邸了。

我心砰砰乱跳,居然紧张了起来。

不过一切心事皆在吴夫人握住我的手那一刻落定。

吴夫人:覆姑娘,

吴夫人:你受苦了。

落定了...

落定了...

她说着同梦中一样的话,却不是来救我的。

她也救不了我,即便是他——王安石本人,也无法公然抗旨违逆这场婚事。

不过我心中落定之事,是在我嫁入宫门之前,是在我的身子日日销颓时...在这之前,他已不愿再见我一面。

我有点后悔,即便当时撒个谎也好。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会气我这么久,居然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

我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转念又一想,他不见我,我倒安心了。

我一手覆在她手之上,一手轻抚她微微啜泣的后背,恰似她梦中安慰我那般。

这样也好,省得他再挂念。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马车又急不可耐地绝尘而去。不一会儿,唢呐笙箫齐齐奏响,铜锣喜鼓嚷嚷地格外吵闹,鞭炮就隔着个轿子噼里啪啦的。

我又颠簸了一路。

我明明眼睛瞎了,还不给耳朵消停会。

我暗暗咒骂,被牵着下了车。

炮仗的烟火味熏得人想打喷嚏,不合身的绫罗绸缎又缠得我十分别扭,没想到第一次凤冠霞帔竟是在这种情形下,是可笑还是可悲呢。

那扶我的丫鬟攥得紧紧的,这力道,肯定得把人掐紫吧!她的手是老虎钳吗?生怕我溜了似的,我拖着那脚镣,吃力地被拉着往前走,只感觉路程极其遥远。

感谢那杤王,连拜堂这种步骤都省略了,直接把人锁进洞房,我被安置在那囍塌上后,便听到门外上锁的声音。

随着那锁砸在门扉上沉重地一响,我立马揭了喜帕,摸摸索索地把头顶那些磨人的饰物一一褪去,随后倒床就睡。

现代人排解压力,不法分子吸毒,或者进口些吗啡,像我们这种正常人,只能靠酒精或者睡觉。而我现在也没有酒。

外门似乎格外热闹喜庆,宾客来往,觥筹交错,不时听到几个王公子弟的放荡大笑。虽然吵,却不影响我睡觉。

我光凭自己的睡意来推测那进度条到何种地步了。

像我这种...十秒入睡的,估计也快了。

……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茅屋数间窗窈窕。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

午枕觉来闻语鸟。欹眠似听朝鸡早。忽忆故人今总老。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有人怀抱,如三月沙洲,初春暖滩,我泅过六合八荒和春秋大梦,淌过万里晴空或霹雳,我收起双翼,梳理羽毛,于此处过冬。

……

我的世界中本是一片祥和,忽有人破口大骂。

赵矻:她要是好不了,你们全给本王陪葬!

倏忽间,越冬的沙鸥悄然坠落。

我靡靡睁眼,没意识到自己早已睁不了眼,但似乎能预见赵矻身着大红喜袍,对跪满一地的太医发脾气。

无非是我又得了什么不治的怪病,气血大虚,将不久于人世。

我呵...

我哈哈哈哈...

我无法自制地笑了出来,全场唏嘘瞬间静了下来,一定对我突如其来的惨笑感到十分奇怪。

赵矻你太惨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你太惨了哈哈!

我我在淘宝买个两百块的扫地机器人都有保修期!

我还没洞房就发现是个残次品。

我惊不惊喜!

我意——不——意——外!

我疯魔般笑得癫狂,反正我又看不见,看不见那人如狼似虎的可怕面庞,不用震慑于其眸光中的锐利,瞎了眼倒可以无所畏惧了,不亏。

我现在就像一个失了心智的愚妇人,躺在那锦绣雕琢的鸳鸯塌上,又哭又笑,闹了许久。

听声音,赵矻似乎把所有人都哄了出去,世界一下安静了,我也噎了声,眼泪将鬓发黏连,也湿了大片枕巾。

上一个秋天这样认真地听风声,是在百年之前的唐朝,紫极山巅的道观之上,那儿有蓑羽鹤于云端喝唳,而今却是鹧鸪缓缓鸣啼,像从九重天被贬至凄凄人间。

我的手被赵矻一把抓住,力道却不似以往那样要把人捏得骨肉模糊,反而足够温柔,我略微吃惊。

开始温柔美男计了还是咋滴?

我呵....

我又蔑笑。

对方似乎极为不甘,忽然俯身而上,却一下子滞住了动作。我看不见他现在的面孔,一定是很后悔的吧,活该。

赵矻:若我命人治好你的眼睛,

赵矻:你能不要走吗...

他那充满命令的口气中,掺杂了三分企求,这是我不曾揣测到的。不可一世的罪恶之人,竟也有这样的一面吗。

赵矻:我划得不深...

赵矻:真的不深...

赵矻:我从没想过让你就此失明一生。

他的话语中渗出哭腔,带着不符其气质的慌张,让人觉得是个反悔的小孩子跟大人认错。

我殿下,

我的语气谄媚而磨人。

我妾身今日起,已是殿下的人了。

我手臂向上扬起,勾住他的脖颈。宛如魅人的狐精一样风态万千。指肚来回摩挲他的肌肤,摸索着解开他背后的衣扣。

赵矻:覆子鱼。

他的声音极近极近,略微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而我一点也不慌张,反正离游戏结束不远了,我现在就是他刀俎之上的鱼肉,任人摆布。

我殿下...

我您不就是喜欢妾身这样嘛?

我妾身现在不反不抗?

我殿下好不识趣呀?

就像肉食者的捕猎欲望,往往是由动物的逃脱挣扎勾起的,有些人就是享受这种猫抓老鼠一样的快感,此人亦是这个道理。

果不其然,他闷哼一声,起身离开,却唤来一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检查我的双目。

“禀告殿下,”

“王妃双眼并非大伤,不出一月,便可略微见得轮廓,半年之内,用眼与以往无异。”

半年...半年是肯定等不到了。

我心想。

赵矻:我要你们医得越快越好,

赵矻:否则别想在宫里待下去了。

“遵命。”

后来,他待了一会便走了。

我的洞房花烛之夜是和一群太医丫鬟嬷嬷度过的,以照看我这个重症病人,真是神经病。ICU里探病都是限时的,还得穿隔离服,他们这样一圈人围边上,我不早死才怪。

我又睡了。

这回我没睡死,因为动不动就有人叽叽喳喳咕咕呱呱,吵不死人!

“又没呼吸了!又没呼吸了?”

“高太傅…你看!你看这到底是什么奇诡病症?”

“师傅...师傅!仍有轻微脉象!”

我闭嘴——!

我诈尸一样坐了起来,愤怒地将手旁的东西摔在地上。

乒乓一声过后,四周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我身上被针扎得像只豪猪,我凭感觉一根一根揪下来。

我虽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但从不会有这种爆炸极端行为,但是在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嚷嚷一整晚,这样的愤怒是从我的DNA里爆发出来的。

我再不给老子出去,老子现在死给你们看!

吼这一嗓子,我费了全身力气,随后又倒头呼呼大睡。

再后来,那些人确实走了。

但不知为何,我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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