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矻还是不明白。
他还是不明白我已无力回天,却命那些太医如奴隶一样天天在我边上转,甚至请人做法诵经,搞些不知所云的事情,烦都烦死了。
若是在藏地,转经筒和吟诵彻夜不息,那是自穹顶而来的神佛的鼻息。
若是在这个小破房间,他们唧唧汪汪叮叮当当地念佛诵经,就是一群人形变种苍蝇开大会,进行意志力崩坏实验。
我我觉都睡不了...
我唉...
“她醒了!王妃...妃妃...feifffu!”
“覆姑娘醒了!”
在我轻叹过一声后,清水入油锅,门外那小厮的嗓子像扩音喇叭,一下子让他们爆炸了,欢天喜地地要过大年了一样。
听他们天天在我房内开紧急学术研讨大会,好像四海八荒的各种神医巫医还是奇奇怪怪的职业都来我房内走一趟,当我免费展览吗。
不过我的眼,倒是好了许多,现在也不疼了,虽还没试过睁开看看,但这真是让人大喊绝了。
然而,在我勉强想要睁开之时,仍有痛感,而那群憨憨又在齐声叫嚷“不!不可啊!时候未到,还需静养几日”,我不胜其烦。
不睁就不睁,我还不想看到他们呢。
一阵喧嚷之中,我隐约听到木门吱吖吖地开了,寒风席卷,房内瞬间安静,我知道,是赵矻来了。
听起来,他又消沉了。
连句“我来了”都懒得说,他可能真受了很大的刺激吧。
我给他们发放银两,遣派回去吧。
我的声带嘶哑而低沉,当我开口说话才发现喉间又肿痛了起来。
我医者医人不易,
我可回天乏力是事实,
我别为难他们了,
我也别折腾我了,
我我太累了,
我求求你。
不一会,那行人果然渐渐散去,房内又只剩我两人。
又是极其强烈的困意企图淹没我,但这次,我硬是强撑着不睡。
我记得那次在黄山上的日出,记得那次是同今日一样的困觉,一种富有侵略性的困觉,我知道可能仅仅剩下几分钟,能让我留在这片宋土。
我赵...殿下。
我我想出去转转...可以吗。
他为我披上厚实的袍,细心地替我打丝绦,戴上围脖,这样体贴入微,跟我妈似的。
没想到在死之前,竟跟这次任务的攻略对象“永世不见”,反而是个反派炮灰来嘘寒问暖。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
他牵我出门。
我啊。
我惊叹出声了。
我一直以为现在还是深秋,却不知外头早已降下冰雪,脚下那久违而绵软的触感,真让人想化身一只小鹿,奔跑在雪原的旷野之中。
可惜这里是宫殿,我也变不成小鹿。
赵矻牵着我的手,今日那力度堪比老虎钳,倒是非常符合他这个人的性格了,霸道又强硬,抓得我生疼。
他似乎打着伞,但那飞花不服输,硬是从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飘来。
我仰面,口齿微张,希冀能有哪片好心的冰晶能来我嘴巴里一游,让我在这生命的尾巴里,尝尝宋代的雪好不好吃,会不会是...甜的。
我殿下啊...
我你上次允诺我一个遗愿,
我我差不多想好了,
我的舌尖传来一阵冰凉,是哪片冰花来做客了呢?
我是时候告诉您了。
我缩了缩脖子,即便知道自己快死了,还是怕冷,明明都要说遗愿了,搞得一点凄美感都没有了!哎呀!真烦。
我我知道此事不合理,
我但务必...
我务必请您转告给介甫大人。
闭着眼,我察觉到那伞边界的光影晃了晃。
又有一片雪花飞如我的唇齿中,明明以前睁着眼睛的时候怎么都吃不到,而现在吃了个痛快。冰冰凉凉,但却没有甜味。
我说...嗝
我说我那日在书房说的话不算数。
我吸了吸鼻子,赵矻的手也微微一松。
我让他...嗝,务必不要放在心上。
我宰相肚里能撑船!
鼻头一阵酸涩又来了,我本不是个爱哭鼻子的覆子鱼,可是现在无法自制地悲伤了起来。一定是太冷了!冷风灌到肚子里,冷到我又打嗝了。
我还有...嗝
我请坚持他的事业。
虽然他的变法,挽救不了北宋积贫积弱的局面,执拗一根筋又头铁,还被不少人骂,一腔热血终会空付,但是...
我后世必将永远铭记其改革的精神,还有文学之地位。
我我...嗝...会在千年后,再次与他相遇。
我突然想起来,那日做梦,王安石忽然变现在我眼前,时间回溯到那日的书房,他开口问我“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呢?”
我果然是窝囊又胆小,死之前还得让别人帮忙传话。想到这里,低下了头。
我我再也没有办法亲自开口了。
我替我...嗝
我替我向他道歉。
眼角的氤氲终于滑下,浸润那眼前的白练,进而变得透明,似乎只差睁开眼睛,便可把着千年前的新雪收罗如眼底。
也好让我在以后的下半生,留个念想呀。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徒手摘下白练。
我对不起。
那微热的泪水溜进了嘴巴里面,又咸又涩,一点都不好吃。
这时,我却尝到了些许别的东西,暖而柔软,融进春日暮不下来的晚昏,微云也吞吞吐吐逡巡不前。
这不是雪,不是泪,好像是一个吻。
这吻微妙恰似噼啪作响的炉火,温和又不灼热。
顶着刺痛,我想要睁开双眼,许久不见的白日晨光,在雪色映照下格外刺目,那些光线,凝成一条缝,再逐渐扩张。
这么多天了,我终于能重新看到...
看到...
……
叮咚——
任务:半山手书
攻略进度:100.0%
完成成就:……
我不,
我不是这个。
我想看到的,不是这个。
我眼前是任务界面,躺着的是我的床,我自己的,现代世界的床。窗外还有麻雀唧啾,太阳已经晒到了屁股。
“覆子鱼——!”
这是我妈的狂暴怒号,明明只过了一晚上,却让人无比怀念,这专门对付我赖床用的招式,有魔音灌耳之功效。如果没用,她就会带着物理学圣剑——鸡毛掸子上来伺候。
果不其然,那沉重而可怖的脚步声已经咚咚临近,不等我下床穿衣,我妈就残暴地“炸”开我的房门。
但是那一刻,她也愣了。
“女...女儿,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转头看向镜中的人,眼皮之上,是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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