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倏忽收回娇媚,犹如飞掠上空的子规鸟,以驷马难追之势疾速穿过雨脚般。姣丽的手安静地搁在膝上,安静得如同没有脉搏似的。
六蓆大小的屋子被浓密的绿树丛围隔开,马路上往来汽车的鸣号声也变得模糊幽微。静寂的尘世,此刻唯有二人晏息着。当彼此以榻榻米的茶绿色镶边为界,相隔两尺互望时,仿佛整个世道都自他们身边遁走。
花香肆溢的巷子深处,互相唤着的这对男女,欣喜雀跃在即将凋催殆尽的春的残影上。宇宙成了只有他们二人的宇宙,年轻的热血经由脉脉三千血管,不停逼向心扉,心扉为爱情一开一闭,活形活现地在苍穹绘出一对端然不动的男女。二人的命运在这惛谬刹那间便已定下。只要身躯微动纹丝,即能决定往东抑或向西。这呻唤不比寻常,被唤也非同小可,纹丝不动的两个躯体是两堆固化的烈焰,彼此之间有一道甚于生死的难关,二人在犹豫是待对方先掷出、抑或自己先抛出那足以崩摧整个宇宙的爆炸物。
春风野岸细雨斜,花露柳烟潜入槛。挂在衣架上的藏青西服阴影下,缩头缩脑蹲踞着反卷了三分之一的黑袜。狭窄的装饰橱架上搁着气宇不凡的旅行行囊,没有扎紧的行囊细绳慵懒地垂着头,一旁的牙膏和白牙刷在互道早安。透过紧闭的格子门上的玻璃,看得见屋外闪动着白色的细长雨丝。
仿佛在为露着赤腹直冲云霄的燕子添势助威似的,本已使得古都愈显萧寂的蒙蒙细雨下得更加繁密了。上京和下京均被浸濡在抑郁的淅沥细雨中;三十六峰的嫩绿之下,所有声音都融入友禅染的嫣红流水中,一径注入油菜花田;女人在门口边洗芹菜边唱着「你在川头我在川尾……」摘下深深盖住黛眉的手巾,便可望见大文字山;原本莺啼燕喧的竹林中,只残余着松虫和铃虫的坟墓,覆满的青苔不知已历多少春秋;自从罗生门不再有妖鬼出没后,那门不知哪朝哪代已被拆毁,被渡边纲扭断的妖鬼胳膊也不知所踪……唯有春雨一如往昔地下个不停,落在寺院街的古刹,落在三条的名桥,落在祇园的樱花,落在金阁寺的松树,亦落在旅馆二楼甲野和宗近两人的身上。
京都的雨下起来一个模样:冬天能将雨衣冻得邦邦硬,秋天令灯芯变细,夏天让兜裆濡湿如洗,春天——春天时好似一根银制扁簪掉落榻榻米上,滚至珍珠内层闪烁着红金蓝光、用来赛贝壳 的彩贝旁,玎玲鸣一声,又玎玲拨弄一记。
水底藻草在黑暗中漂荡,并不知白帆竞渡的岸边阳光灿烂。虽然被波浪欺凌得摇左漂右,但只要随波逐流便可安泰无事,习惯了也就不会在乎波浪的存在了,也无暇探究波浪究竟是何物,至于为何波浪总要残酷地击打自己,则更不会去冥思苦索了。即便思索,也无由改善处境。既然命运令其在黑暗中生长,藻草便在黑暗中生长,命运令其朝夕摆动,藻草便朝夕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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