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凋逝,凋逝的春已近穷暮。丝绸般的暗黄帷幕一层又一层飘然而落,笼罩大地。街上漠然得没有一丝风,拂不去黄丝罩子,只得一任夕暮降临。寂静的大地逐渐披覆了一层苍茫之色,只有西方天边徒剩几抹淡淡的晚霞,也渐次染成紫色。
荞麦面馆招牌上的胖女人在昏暗中鼓着双颊,满脸醉红地在企盼身后的街灯亮起。面馆对面是条宽不足十尺的狭窄小巷,黄昏在密匝匝的屋宇之间射下一缕缕余晖,钻入一户户不上锁的宅门。屋内也许比屋外更昏暗。
老人平日看上去就不太健壮。骨骼瘦削,身子也枯瘦,脸庞更是干瘦,由于饱经风雨,茹苦含辛,以致他那颗仍顽强地苟存于艰难尘世的心似乎也在日渐憔瘦。今天身体更加显得劬瘁,那捋引以自豪的胡须也失去了风采,黑须间疵杂着白须,白须间穿透着细风。旧时代的人连下颌也无精打采。假如一根根地仔细观察孤堂老人的胡须,便发现每根胡须都摇摇欲坠。
不论如何,人生只能年轻一次,在仅有一次的年轻时所决定的事,将决定一个人的一生。
今宵是月夜。虽是月夜,但月亮尚未升起,太阳倒先已西落。六尺宽的壁龛壁上敷衍地用糨糊涂着深蓝色细砂灰,靠里面墙上挂着孤堂老人珍藏的义董画轴。画中人身著唐代衣冠,步履蹒跚,跌跌撞撞,长袖随意卷起,手臂搭在童子肩头的醉态,俨然一个四月惬适的乐天派,与屋内的冷清极不协调。
圆筒形玻璃灯罩内,半寸长的灯芯无声地吸着油壶内的油,吐着柔和的焰舌,静静守着夕暮色中的春日。在清冷孤寂的夜晚,只有微弱的一点亮光堪成慰藉。灯光能带来希望。
外面是朦胧月夜。月亮高悬天空,一半照亮世界一半又封锁住世界。天幕不高不低、游移不定地浮在初宵更未阑的夜空。高悬的月亮更是袅袅飘曳,黄边圆轮向四外膨大,以至轮廓变得模糊难辨,靠近月轮外围的黄边已失去颜色,渐渐淹没于一片乌蓝中,似乎朦胧的天幕只要轻轻漾动一下,月亮就会消失。这是个月亮与天空、人与大地皆难以辨清的夜晚。
黑夜才启,白昼苟延下来的雾霭依旧笼盖,来来去去的行人都看不分明。往后退是雾霭世界,向前行是月光世界。
再怎么顾虑人情,如此优柔寡断绝对不行。如果束手旁观顺其自然的话,根本预料不到事情会怎样发展,想想就会寒意陡生。越是顾虑人情,越有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朝可怕的方向发展,所以必须立刻有所行动。所幸尚有两三天时间的周旋余地,仔细审酌两三天再下决断亦不迟,如果两三天后仍想不出善策,那便一筹莫展了。
月亮仍高悬天空,看似飘飘漾漾却纹丝不动。洒落大地的月光来不及投下润朗清晖,即被沉重的温湿空气裹住,将无尽的大梦延滞在半空中游曳。稀疏的星星似乎要刺透云幕飞向天外,但终究也只能发出依稀漫糊的光亮,犹如枪弹射进棉花一般。这是个宁静又沉重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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