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有三千六百日。一般人从早到晚殚神劳形的所有问题都是喜剧,三千六百日天天演绎喜剧的人最终会将悲剧遗忘,整日为如何证悟生的问题而忧烦,「死」字早已抛诸脑后,忙于在此样生计和别样生计之间取舍,因而忽视了生与死这个最大的问题。
有人以死亡能终结万难来说明悲剧之伟大。如果说因为它能陷人于无可挽回的命运深渊而无法脱逃所以才伟大,则如同说流水因为一逝不复返所以才伟大没什么两样。
忘却死亡的人会变得奢逸。一浮在生中,一沉也在生中,一举手一投足莫不在生之中,由此他们认为不管怎样蹈跃,怎样疯狂,怎样嬉戏都无所谓,不必担心会从生之中被甩脱出去。奢逸太甚,人就会变得无所顾忌,无所顾忌则会践踏道义,随心所欲地跋扈跳梁。
万众无一例外都须以生死为出发点。为解决这个大问题人们便决定摈弃死,选择生,为此万众都向着生迈进。在弃死择生这一点上,万众一心,于是乎人们结成默契,彼此遵守着道义这一弃死择生的必要条件。然而,由于万众日复一日向着生迈进、日甚一日远离死亡,更由于万众坚信即使随心所欲地跋扈跳梁也毫无从生之中被甩脱之虞,道义终于成为多余的赘物。
不再将道义视为人生要义的万众,不惜牺牲道义而得意扬扬地演绎着各种喜剧。他们因此而嬉戏,喧闹,欺骗,嘲弄,侮慢,践踏,倾轧——凡此种种都是万众从喜剧中享受到的快乐。由于万众向着生迈进时这种快乐会分化发展,还因为只有牺牲道义人们才能享受这种快乐,所以喜剧的演进永无止境,而道义观念则一天天地颓堕。
当道义观念颓堕至极点,难以充分维系求生之欲强烈的万众社会时,悲剧就会突如其来。及到此时,所有人的眼睛才会重新投向各自的出发点,才会明白死与生原来比邻而栖;才会明白当人随心所欲疯狂蹈跃时,也会失足踏出生之境而掉入死之域;才会明白同为自他最避忌的死,竟是始终不应忘却的永劫陷阱;才会明白人不能随意闯过围在陷阱四周业已朽腐的道义绳索;才会明白必须重新张设起道义的绳索;才会明白第二义以下的活动全无意义;于是,所有人这才彻悟悲剧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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