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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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墙角的一排海棠花未眠，少年逆光走近。

我疑惑，“这么晚了，你还在这做什么？”少年笑笑，心情似乎不错，他从背后抽出一支风铃草，“送你。”那支风铃草十分漂亮，还带着清露，很难得的洁白如玉，可终穷不如少年耀眼。我刚想伸手从少年手里接过那只风铃草，却瞥见少年修长的手指一大片通红。我微微皱眉，“你的手怎么了，为了采这支花吗？”少年额上有汗淌过，他轻手一擦，脸上荡出不在意的笑，似乎觉得不重要，“无碍，小伤而已。”我从他手里接过风铃草，又反手握住他的手，往里屋走，“走，带你去擦药。”少年弯唇，任由我牵在后面，我眉头皱的更深，是不是我不问，他就不会告诉我了。为了采一朵花，把原本好看的手摔成那样，真是个笨蛋。

他走到我前面转身，眼角含有一抹笑，用手把我鼓起的双颊捏了一下，语气还带着一丝丝委屈，“好啦，不要生气了，对不起，我错了。”

我轻轻拍开他放在我脸上的手，转过头不去看他，“为什么道歉。”

“不道歉我怎知道你有没有生气。”他的语气认真起来。

“我没有生气了。”说罢，我再次拉起他的手准备擦药，他闻言不语，任由我拿着他的手左擦右擦，我往他手上轻轻吹气，“疼吗？”我问。他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你不喜欢吗？”过了许久他才看向一旁的风铃草问我。

“没有，很喜欢。”我从小便很喜欢花，但却从来没收过别人送的花，我说完看向他，听到这句话，他漂亮的眸子闪着水光，有了一丝波澜，“咳…之前说过的，我缺个媳妇儿，你会帮我的。”他说这话时不像以前那般戏谑，带着认真，我点点头，“当然啦，我一定帮你。”

要嫁给他这样的男子，我虽愿意，但他是太子，我只是普通人家的二房姑娘，也没当认真话，只是当朋友之间的玩笑话。

“好，你等我。”他勾唇笑，唇边梨涡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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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廷。

大臣们向坐在龙椅上的男子汇报完一系列政事后退朝，却见一记墨蓝色袍裾转扬，男子轻快地走向殿中，似乎不把礼节放在心上，腰间的玉佩随着他轻快的脚步左右摇摆，放荡不羁，尽显风流无拘。

臣相清楚是那个唯一的太子，少年虽多病却在战场上有勇有谋，年纪轻轻便领着将士上战场勇猛杀敌，文武双全，必然是下一个继位者，慌忙向他行礼，“太子殿下。”

少年眼神似乎不在意的轻摆手，继续把玩着手里那把折扇，“免礼免礼。”继续往殿堂中走去。

“父亲，听闻边关战况惨烈，且让我去一试。”少年不兜圈子，直说主题。龙椅上的男子皱眉，却平静道，“我已派随然去往，你不必了。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了，你看你整日孤寡一人，在京城可有看中的女子？”

虽然边关战况确实惨烈，许多名将战死边关，自己儿子确实有勇有谋，身子却从小便不好，请过许多名医看过，都说儿子寿命不长。自己的身子骨也是今朝不如往日，也该继位了，万一有个好歹。

少年嘴角噙笑，“我就直说了，谢二姑娘。”男子也是心细，不知是错觉不是，发现少年念到谢二姑娘的时候，平日里黯淡无神的双眸竟有了些静摇细碎的光，还带着几分柔和。

“谢家？”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谢家大姑娘怎么样，朕听说这位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也是极好，也是心悦你极久，你娶一位普通人家二房姑娘，怕是会有闲言碎语。”

少年想都没想，“明日我随随然去边关打战，若凯旋而归后便娶谢二姑娘，若战死边关便下辈子再娶她。”

男子动了真怒，便放狠话，“好，若凯旋而归我便同意，若战死边关你的尸骨我都不给你找。”语尽，少年已经走远。

虽放狠话，但毕竟自家儿子，还是会担心，男子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左边的将士跟随着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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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沐浴后坐在床榻上，看着窗口边的月亮，吹着阵阵微风，小脸泛红，享受着夜晚的惬意生活。这时候一缕风飞快地扬到我的脸上，反应过来时对面的人穿着墨蓝色袍裾，勾着唇角看着我的眼睛。我早就知道是他，平静地道，“江太子，你这是第几次不请自来。”

对面的少年闻言不语，笑意更盛，我沏了茶，抿嘴喝了一口茶，给他也倒了一杯茶，慢慢道，“有什么事？”少年拿起茶水一饮而尽，手里把玩着茶具，烛火将少年的脸映得微红，我们的，影子也被烛火映照在墙面上，少年笑笑，“我与父亲说过要娶你的事了。”

我惊疑，他竟然真的说了，语气带着紧张，“他怎么说？”

少年不在意的笑笑，“最近边关战事紧，我和他说了，去边关平定战事，这件事解决了，我便回来娶你，谢安晏。”

少年放下茶具，把玩着我的发丝，此时窗外有微风吹过，烛台摇晃，墙面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晃，我微微抿唇，月牙般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好啊。”

我决定逗逗他，站起身子，转了转狡黠的眼睛，假装严肃的说，“你若未回来，我便寻别的人家出嫁。”

他也直起身来，走近我，我见他离我越来越近，慌忙的往后退，直到身体撞到冰凉的墙面，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逼到墙角，他用一只手扶住我的头，怕我撞到墙，我看着面前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少年。他折腰与我平视，用一只手撑住墙，唇角轻扬，坏笑道，“你敢吗。”语气带着威胁，我马上用力摇头，轻声说，“不敢，我这辈子只嫁你一人。”

闻言他退一步，收回扶住我头的手，指尖轻轻勾了一下我的鼻尖，“我不会让你嫁与别人的。”

语尽，他便翻过窗户走了，我知道，他要去边关，他会回来娶我的。

我很担心他，却又相信他。

我忽的想起阿娘以前问我的，“那晏晏会喜欢怎样的男子？”

我记得那时，我回答说，“我喜欢的少年，会是个江湖英雄，举世无双，那个少年必是头角峥嵘人物。”

现在想想，我喜欢的少年，他不是个江湖英雄，没有举世无双，也不是头角峥嵘的人物，他是我的英雄。

我喜欢的少年是我的英雄，为我佩戴宝剑，为我骑着烈马，为我英勇杀敌，为我获得最值得骄傲的功勋，为我平定边关战争，又带着满身的荣耀回来娶我。

他 真 的 特 别 好 。

我想起丫鬟沉沉说过，“少年只为国家大事和爱的人折腰。”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

便找沉沉聊天，沉沉也遇见了喜欢的少年，她告诉我，她喜欢的少年姓肖，儿时父母双亡，独自一人长大，喜欢穿一身青衣，喜欢赏花，喜欢诗词，于是沉沉空闲时间便养花，品读诗书。

但她只是远远的看着那个少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默默的关注，默默的喜欢，她告诉我，她是丫鬟，而肖公子却是富家子弟，她配不上他。

我想了想，肖家公子，我确实见过，却也只见过一面，那是在沈府门前，便看见肖家公子一身青衣，正与沈家千金聊天，肖公子心有所属。

沈家千金确实不错，比沉沉更般配，比沉沉更漂亮，比沉沉懂得多，肖家公子也更喜欢沈家千金。

我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怕伤了沉沉的心，应了一句应付而已。那肖家公子，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有个小姑娘，特别喜欢他，为他学诗，为他养了一院子的花。

那沈家千金，我儿时曾与她玩过，不过她应该把我忘了，一个是丞相千金，一个是普通人家二房姑娘，说认识也没人相信。

翌日，沉沉又在种花，又拿着诗书在读，看上去还高高兴兴的，我不明白。

暗恋就是一个人高兴，暗地里盖一座城堡。

每个人都会为一些事情而坚持，在别人看来可能会浪费时间，但她自己觉得很重要。

我便一整天都呆在院子里，陪着她，陪她种花，陪她浇花，陪她施养料，看她不小心把泥土抹到脸上，也帮她擦擦。陪她一起读诗赏诗，我想帮她，这是我仅能帮她的。

我也在等一个人，等日子慢慢过去，少年就回来啦。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与沉沉都已及笄，少年还未回来，有许多家公子提亲，都被我们一一拒绝，阿娘也希望我们能嫁自己喜欢的，并依着我们，沉沉怕是等不到肖家公子了。

我只等他。

有意义的人再等多久都有意义，爱会在不见面的日子更加轰烈。

一日我与沉沉却寺院里烧香，寺院里有一棵树，树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许愿牌，供人们许愿。

沉沉提出要去许愿，我看她拿了块牌子，用笔墨在上面写字，挂在了树上，我看不清是什么字，走近看，上面写着：愿肖家公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沉沉是个不幸的姑娘，她许过的愿望都不曾实现，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我只是摇摇头不说话，默默的拿起一块牌子，写完字挂在了树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整夜我都睡不着觉，我拿起他送我的那只风铃草，咬牙用力一跃，翻过了院子里的墙，坐在屋顶上，无人的夜晚非常安静，深蓝色的天空上只有月亮。我在屋顶上想他的时候，只有月亮经过，那只风铃草在月光下像月亮献祭，将我的心事收尽眼底，灵魂不朽的追着光，我却抬眼看了看月亮。

月亮的消息是无性的。

愿那个少年站的高，看的远，平平安安每一天。

我刚想刚翻过去，却看见沉沉也没睡，她在浇花，在掉眼泪，没有发现我，我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尽眼底，摇摇头不语，翻过去走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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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很平静。

我像往常一样，打开窗户看月亮。

等风也等他。

墙面上的影子晃动，多了一个影子，一个少年的影子。

我瞥见一缕久违的墨蓝色袍裾，抬眼却看到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少年，毫无陌生感，坐到对面，我轻轻道，“好久不见，江玄千。”

少年闻言摘了面具，他没了从前那般的放荡不羁，更多的是沉稳，哑笑着道，“等什么？”他故意问。我暗地里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我在等风。”

“你想我了。”少年勾唇笑，唇边的梨涡深陷。我心一颤，轻声道，“没有。”

他的笑意更盛，对上我的双眼，“你的眼睛出卖了你，我很想你。”

最后一句话直击我的心底，我的眼底波澜起伏，“我也是，我也想你，每天都想你。”我将我想说的话都说了。

他虽放荡不羁，却比任何人都要真诚。

我的英雄带着满身的荣耀回来娶我了。

第二天，他令人带着一百五十台聘礼，向我提亲。

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面写着：一纸书聘，一世一双人。一颦一笑一佳人，一朝一夕一辈子。

阿娘在知道了提亲的是太子后惊讶地看着我，我朝阿娘笑笑，阿娘知道了答案，应下了这门婚事。

阿娘不奇怪，也不问我为什么，她只是摸摸我的头，温柔的说，“小机灵鬼，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但阿娘这是永远是你的避风港。”

沉沉知道了这件事也很高兴，但没有感到意外，漂亮的脸上写满了羡慕，“阿晏，你等他很久了吧，恭喜啦！”

我对着她笑笑，捏了捏她漂亮的脸，“沉沉，有些事情，不要太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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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那天，是我最风光的日子。

打印象里来，因为我是二房姑娘，就见不得阳光，从小得在西院长大，就连光明正大的去外面的街市，都没有机会。

这是我见过最繁盛的风景，我在轿厢里面，外面有很多人在喝彩恭喜，许多姑娘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看到那些姑娘，我就想起沉沉那个傻姑娘。却在人群远处的巷口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沈家千金！与往日清纯的样子不同，她竟是穿着一件殷红的霓裳羽衣，十分漂亮妩媚。

我总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她。

听说她父亲作为朝廷重臣，泄露布兵图，被当众斩首，她也逃了，不过官兵不追究，毕竟一个刚及笄的女子，也知道不了什么。

我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每个人过得都不太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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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已经九年了。

那年江玄千把我娶回家后，他父亲继位给了他后逝世了。

我过得并不如意，作为天下苍生的皇后，我不仅要管理后宫嫔妃们大大小小的事情，也要帮忙管理朝政的事。

我陪我的少年九年了。

我不能生育，不能给他生小孩，说实话，我特别喜欢小孩子，但他却对我说他不喜欢小孩，还让后宫的妃子们都喝了避子汤，他哪里是不喜欢小孩，他只是想安慰我罢了。

他的身子骨从小就不好，也是随了他父亲，不能长寿，太医说他活不过不惑之年。

正是这一年，我陪着我的少年的第十年，他咳血，日日夜夜睡不着觉，身子越来越差，我知道差不多了。

他要离开我了。

他逝世的前一天晚上，人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我也不再是那个笑起来两眼弯弯的姑娘了。

我拉起他的手，轻声对他说，“走吧，一起去看看月亮。”他没有拒绝，像以前一样，任由我拉着。

我们到了后院的大柳树下，柳絮飘飞，有清风扬起，我们静静的坐在柳树下的石椅子上看月亮，我很久以前就想和他一起看月亮了，那年我在屋顶上想他的时候，只有月亮经过。

快要天明的时候，他突然咳血，我把太医都叫来了，太医们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尽力了。

他把我叫到跟前，摸了摸我的脸，“阿晏，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叫你，直到今天才喊出口。我下辈子不做帝王，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因为我……”他忽然闭上双眼。

此时扬起了一阵大风，我还在嘴硬，“我还会因为你而死吗，不可能。”

我的心里有一场海啸，表面却假装镇静。

我独自一人坐在柳树下，看着月亮，至少我曾和他看过同一个月亮。

他逝世的那晚很冷，我去到了年少时曾去过的寺院，在寺院里的大树下看到了两张牌子，两张牌子很旧，上面的字迹快要褪去，一张写着：愿肖家公子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另一张写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沉沉与我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我回到深宫中，宫中的墙角也长出了海棠花，我想起年少时，少年曾翻墙，只为送我一只风铃草，西院墙角里的海棠花也曾窥见少年的光。

又想起年少时阿娘说过的话，“小机灵鬼，阿娘觉得娶你的人可以不是风流人物，也可以不是富贵人家，阿娘，只希望你能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对你好的人。”我那时年少，闻言不语，只是低头笑笑。

现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是啊，他如果不是一个帝王，该有多好。

不求荣华富贵，但求执子之手恩爱走天涯。

你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坐在柳树下，柳絮飘飞，故事太长了，只有风听我讲。

我从室内那个被锁住的柜子拿出了那支风铃草，风铃草枯萎了。花会枯萎，但爱永不凋零。

愿余生鲜衣怒马，有人陪江公子看遍烈焰繁花。

这是我陪我的少年的第十年，可惜不能陪他了。我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猛的刺向喉咙，“阿千，我来找你了。”

十 年 生 死 两 茫 茫

不 思 量

自 难 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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