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人并列骑马缓步于山道。

行走间，墨轩辰满心欢愉，思量着：早听闻凌国民风淳朴，人民生活闲适恣意，如今见着这有趣儿的女子倒真是如此！自来到梧陵，自己多番与此女子偶遇，还真是有意思。

山间溪水淙淙，墨轩辰偏过头问向楚漓芊：“漓姑娘，冒昧问一句，梧河可在这附近？”

“在，骑马前去不多时便可到达。”

“传闻梧河之水清亮晶莹，若琉璃，似云锦，当真如此？”

楚漓芊笑答：“原来你到梧陵前竟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的确，梧河之美堪称一绝，琉璃云锦之拟可以说毫不为过，”

瞥了瞥墨轩辰，楚漓芊继续道，“如何？想去见见此等胜景吗？若想去，本姑娘只有今日可作陪！”

“哈哈，那公子我可就不客气了，走吧！”

九逸和玉骦虽是初识，却不一会儿就变得十分亲近，载着各自的主人，不时互鸣着，让楚漓芊和墨轩辰忍俊不禁。

沿途风光无限，墨轩辰流连不已，赞叹道：“凌国果真是人杰地灵之处，景色钟灵毓秀，与别国风光甚是不同啊！”

楚漓芊挑着眉，望了望四周，“哦？辰公子来自何处？”

“在下岳国人士，有幸见过姑娘。”墨轩辰装作礼士，拱手行礼，轻弯着腰垂下头，眸中闪过一缕狡黠。

“公子有礼了～”楚漓芊毫不害羞地笑望着墨轩辰的眼，倒是让墨轩辰一怔，随即展眉笑起来。

“辰公子，你可是游遍了这四海八荒？见你此般寄情山水，活脱脱的一位翩翩佳公子，定是恣意洒脱之人！”

“倒未游遍四方，不过我去过不少地方，见过各式景致，有玲珑烟雨蒙蒙，有落日孤霞大漠…不过凌国这般风景堪得只在画中有啊！”

听着墨轩辰的话，楚漓芊眼中闪着星光，“真羡慕你，这样青葱的年华便能游历各处，有朝一日，我也定要走遍这天下，纵情于山水。”

女子朝气蓬勃的声音明快地响着，墨轩辰弯起唇。

……

两人正说笑间，楚漓芊余光看见前方的梧河，高兴地指着对墨轩辰说：“辰公子！那便是梧河啦！”

墨轩辰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虽还未走上河岸，他却已然感受到梧河的魅力。渐渐靠近河岸，只见缥缈的雾气弥漫在河面，河对岸青山环抱，雾中不时传来白鹭之鸣，竟让人须臾间产生些许不真实的感觉。

两人此时已下马手中执着缰绳，缓缓立于河堤之上。墨轩辰出神地看着眼前之景，楚漓芊则静静侧眼望着身旁的男子。

观景人出神赏景时，却不知自己已成一景……

“漓姑娘，此情此景，你我所见可是相同之景么？”墨轩辰轻轻的声音打破了和谐的静默。

楚漓芊将眼神转过，看向梧河，若有所思，“所见之景定是相同的，不过心中却是各有所感。”

“漓姑娘如此认为？难道不是心中有此景，故而此景存？”

楚漓芊勾起唇角，“哦？辰公子竟是这般看待天地万物，凭借自我的意识而认定事物的存在。但我认为万物皆有其存在的规律和价值。”

楚漓芊伸出手，指向远处的山川，“古言有道是：山灵水秀。水流自高处向低处流，山岩各有纹路，山川相间自成意趣。只因你我不同，此情此景所思有别，故而虽在一处赏景，却不见得感触相同。”

楚漓芊顿了顿，“有段话我甚是喜欢，今日恰巧论及此，便分享给你：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甚是旷达雄浑的一段话，却被楚漓芊柔中带刚的语调朗朗出口，竟与这青山绿水相映成趣。

墨轩辰惊喜地注视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楚漓芊，心中越发充满感叹：这是怎的一个奇女子？

虽说凌岳两国民风开放，男女皆可入学堂，然所学却仍是有着巨大的差别。男子需学习名家经典，掌握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而女子则将重点放在琴棋书画四项上，且不会有严苛的要求。

眼前的姑娘似乎对世间万物充满着新奇感，对生活有着无限的期待，擅长之艺，思想见解都丝毫不亚于一位男子。

曾经的自己也喜在长庭城郊的山林里独自漫步，不时驻足观景，思索着那些充满哲思的问题，虽无人在旁，彼时的自己却以此为乐，每当有所思，总能诉说于天地，没有皇廷里的处处谄媚，只有风声，水声，鸟鸣声…

不觉间，墨轩辰的思绪飘得远远的，竟忘记自己仍保持着望向楚漓芊的姿势。

而这边，楚漓芊感慨万千地吟诵完壮阔之言后沉思少顷，却未听到身旁辰公子的反应，正待转头，余光却瞥见男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不知为何，楚漓芊突然没有转过头和辰公子对视的勇气，只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一抹绯红悄悄弥上脸颊，耳根烫得厉害。

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在梧陵城里四处游逛时什么男子没见过？怎的连看都不敢看？不过，辰公子这样谪仙般的公子，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楚漓芊呆呆想着，正想鼓起勇气转过头，身后的九逸突然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墨轩辰的肩。

墨轩辰猛然惊醒，落眼发现自己还在望着楚漓芊，慌乱别开目光，佯装专注赏景的模样，心中一阵懊恼：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无礼了？

楚漓芊将墨轩辰的表情尽收眼底，笑意漫上眸间。

“辰公子，不如顺着河堤走走？沿途风光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如此甚好！”

两人踱步缓行，空中愈来愈多的云层堆积，艳阳被厚实的云朵包裹，天气由晴转阴，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静默了一会儿，墨轩辰想到了什么，侧头笑着问楚漓芊道：“漓姑娘，初次见面时我无意听见你那番动静之论，甚是新颖。姑娘可否为小生解答一二？”

“你…你你，偷听别人说话！”楚漓芊倏然抬起头，脸涨的通红，望见男子笑意盈盈的眼眸，梗了梗，嘟囔道，“不过是我胡诌的…”

“佩服佩服，姑娘一句胡诌便能道出此番深奥的论述，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墨轩辰揶揄着，看着身旁的女子双颊又红上一层。

此时的楚漓芊心中火燎燎的，早知那日在茶馆就不这样高谈阔论了…可，自己紧张什么？不就是表达了自己的见解而已么？有什么紧张的？对！自己越是这幅样子，身旁的人就越是得意！不行！得扳回一局！

内心斗争到这里，楚漓芊一本正经地抬头望着墨轩辰，“不错，辰公子，那日我去漓山游玩，赏景之时有所感慨，意识到事物动静于心的联系。登山时，每走一步就能看到一处不同的景致，可谓是移步换景。山恒在，可因着登山者的移动，山仿佛又是动态的。我认为非也，动者，不过是登山者的心罢了。”

墨轩辰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漓芊，“漓姑娘的见解独到，可本公子方才与姑娘争辩物我的关联，姑娘认为世间万物自有规律，那我想问，动静是否为一种规律？”

楚漓芊闻言，皱了皱眉，细细思索了一番，“应当算是”

墨轩辰紧接着道：“既是规律，那便说明动与静并非因我们心中或动或静而决定的。如你方才所言山与登山者的关系，我认为，于山，登者动；于登者，则山动。这是相对而言的关系，漓姑娘怎么看？”

男子侃侃而谈，声音温和纯净，楚漓芊听得入了神……声音怎么停了？楚漓芊抬头恰好看见墨轩辰眼中的探询。

！怎么又走神了！

“额…嗯…咳，辰公子所言极是！这般解释着实让人耳目一新，如醍醐灌顶，使人豁然开朗啊！”

楚漓芊连用三个成语以表示自己“真心的”赞叹，同时大大咧开嘴角笑看着墨轩辰。

墨轩辰心中一阵好笑，这女子竟也不知装得再像一些，方才分明看见她在走神，抬眼一刹的慌乱甚至都不加掩饰，真像个孩子！墨轩辰的眼角不觉微微扬起，唇悄悄勾起弧度。

风，吹过，掀起二人的衣角。

楚漓芊抬头望天，“方才还分明是个大晴天呢，这就又要下雨了，唉……”

“凌都梧陵是远近闻名的变脸之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嘻嘻，待会儿你就能看到梧陵天空的脸会变得有多臭！”

说话间，一滴一滴的雨水打落在大地上，由疏变密，连珠成串，渐成雨幕，瓢泼而下。

“……”

楚漓芊慌忙把手盖在头上，望着四周的水雾逐渐弥漫，眯着眼喊道：“走吧！”雨水来势汹汹，声响浩大，两人虽隔得近，仍要以几倍的音量才听得清。

墨轩辰总算明白楚漓芊方才对梧陵天气“臭脸”的形容，近乎咬牙切齿地喊着：“上马！”正待翻身上马，墨轩辰转头对着楚漓芊道：“把你的篷衣盖在头上！”

楚漓芊一愣，随即开心地笑起来：“嗯！”

斜雨肆意洒落，青山隐在绵绵水幕中，梧河之上，水花飞溅，似是有排山倒海之气势。

两人策马急驰在道上，眼中见此磅礴宏伟的景象，楚漓芊不禁高声吟诵着：“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抑扬顿挫，声音清脆。

墨轩辰回头看看雨中微仰起头酣畅淋漓地享受着的女子。笑着摇头：“全天下似你这般的女子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楚漓芊哈哈一笑，问道：“为何？”

墨轩辰做严肃状：“平常的闺中女子皆于家中习字作画，或是做针绣，性情温婉。漓姑娘也定是凌国的一名大家闺秀，性情却如江湖中人般豪爽自由。”

楚漓芊闻言忍俊不禁，灵气的眸中，眼珠一转，“辰公子，你这般有幸遇见我这等天下少有的奇女子，是不是前世修足了福分呢？”

墨轩辰正思索着如何回答楚漓芊的问题，对上楚漓芊的目光时瞥见像小狐狸模样的精光，“哈哈哈哈！玉骦～跑！”

墨轩辰恼恨地拍了拍九逸，“九逸！我们可不能输给个姑娘！”

九逸拗了拗脑袋，很是赞同主人的话，全身蓄力，马蹄急奔，冲着前方的身影疾驰而去……

两人两马在雨中你追我赶，而此时的雨，愈发大了起来。

墨轩辰见着更加昏暗的天空中不时闪过几道闪电，便问楚漓芊：“漓姑娘，你需多久才回得了家？”

“大概还需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这雨越下越大，要不先随我到驿馆作停留，待雨势小了些再走吧！”

楚漓芊看着自己几乎湿透的衣服便说：“好吧，只是麻烦辰公子了。”

墨轩辰笑言：“不妨事。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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