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闱主考

褚晏宁病好以后开始守孝。

她每日去看看她爹，有时候静静的陪她爹在合欢树下坐一会儿，有时候送过去点吃食。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女也很少团聚，相处的机会很少，她不记得父亲爱吃什么，问及褚太太，褚太太也说不上来，因为儿子成家很多年了，一直都是大儿媳妇照顾，褚太太也不知道她大儿子的口味，变成什么样了。

所以褚晏宁觉得自己爱吃什么，就做了给父亲送过去。

日复一日的送了好多天吃食，她爹终于在某一天开口了。

褚翱望着眉眼似亡妻一般的嫡长女，心下难忍痛楚，刚准备一开口，眼眶又红了。

褚晏宁见状，忙上前道：“父亲，女儿前来看看您。”

褚翱沉默半晌，起身回屋，许久，褚晏宁看见她爹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褚翱把这个盒子，交给了褚晏宁，说道：“这里面，是你母亲这些年，给你们攒下的银钱。西潼关有些田铺，我回来时，卖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你往后若是需要使钱的地方，就着人去接手，都是你母亲的手下，暂且在那看管着。”

褚晏宁打开盒子，里面是银票和一些地契、田契，她张了张口，想对她爹说这也太多了，但是没说出来，就听她爹继续说道：“这里面有你两个哥哥的一部分，但是他们现在也没有音信了，往后你若是得了他们的信，这些他们一人十万两银子，余下的，尽都归你罢！”

褚晏宁点点头，应下，她爹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没过两天，褚晏宁她爹，直接请旨上书，扬言要为她娘护国夫人守墓，陛下将折子压了两天，就准了，封了她爹一个散逸大臣衔，她爹直接在她母亲陵墓旁边搭了个茅草房住过去了，对家里说下半辈子要陪着她母亲度过。

褚老爷褚太太连番苦劝不住，只好由着大儿子去了。

当年大儿子看上一个这个大儿媳妇，她就不怎么乐意。儿子本来读书读的好好的，遇到儿媳妇后，书也不读了，儿媳妇去哪他去哪。真个把褚太太给气的哟！躺在床上三天没起来。

现如今儿子又住到儿媳妇坟墓旁边去了，你说这把褚太太心里给堵的，拉着褚晏宁的手又哭了好几遭。

褚晏宁能怎么办呢？那是她亲娘，她爹为她娘守灵，她觉得她娘这辈子，挺值的。

褚家因为褚大奶奶去世，阖府自上到下都是素白，三个月后，阖府褚老爷褚太太不再守孝，小辈们褚晏宁褚晏荣褚橙等接着守孝，其余人出孝了。

褚晏宁虽在守孝，但还是在帮着褚太太管家，临近年尾，褚晏宁统计着给各家亲戚迎来送往的礼单，褚二老爷家，褚太太娘家，姑太太家，还有各个庄子、铺子掌柜也要来总账，都需要走礼。还有宫里陛下、贵妃也有所赏赐。

褚晏宁忙的不可开交。

褚晏荣跟着褚晏宁学习，但是她怎么学，就是学不会啊，感觉好难。庄子、铺子里的账，她看了半年了，还没搞清楚进账出账到底要怎么统计，好算出盈利来，这里面还要除去掌柜、伙计的俸禄。

亲戚们往来的年礼，这家需要添加三成，那家需要删减一两件器皿，她总是搞不懂要怎样调配。她看着褚晏宁忙活，深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后来，她便放弃了，只跟在褚晏宁屁股后面，做个小跟班。

褚晏宁倒觉得自己没怎么忙。亲戚们之间礼尚往来，年礼都有旧例，无非是大件的金银玉器，略删减略增添一二罢了。庄子上的收成，年份不好的时候，略减一二，年份好的时候，也跟庄子上的管事商量着增添。这些她都是做熟了的，并不觉得有多困难。

宫里陛下、贵妃的赏赐一向厚重，今年就连慈宁宫的太后娘娘也有赏赐下来，大约是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吧。

长在姐妹俩忙活着，二叔进的门来，就看见褚晏宁正拿着礼单在核对器皿，平时吃饭用的八仙桌上摆满了金银玉器。褚晏荣正坐在一旁，看着褚晏宁数数这个，动动那个。褚太太坐在榻上，喝着茶。

褚太太一见二儿子进来，就笑道：“阿翔今儿怎么得空来我这里？”自从游学回来，二叔就在前院书房埋头去了，除了过来吃饭，等闲从不见人过来。

二叔道：“我来等父亲下朝，关于春闱主考，我想问下父亲。”

褚晏宁明白了，算算日子，春闱一般都在二月初九前后，由礼部主持，在帝都城的贡院举行。虽说礼部主持，但是主考官可不一定就是礼部的官员。

这春闱，要想一举得中，摸清楚主考官的文章喜好也是很关键的，所以本朝为了公平起见，春闱的主考官一般都是在春闱前一个礼拜左右才任命的，也是为了防止考生去贿赂考官。

褚太太说道：“快过来坐，坐着等。这会儿还未到下朝时候。”

褚晏宁核对完礼单，叫来前院管事，略略吩咐几句，管事领命，往各家送礼去了。

褚太太招呼道：“晏宁也过来坐，今儿也忙了一上午了，累坏了吧？”

褚晏宁浅浅笑一笑：“不累。”这是实话，确实不累。褚晏荣看看褚晏宁，觉得有点不信。她可是看着都感觉很累哪！也不知道褚晏宁怎么病刚好，就有这么大精力。

褚晏宁向二叔行过礼，坐下喝茶，道：“二叔，有关春闱，可愿听我一说？”

二叔深感意外，道：“哦？晏宁有何见解？”

他觉得奇怪，这个大侄女儿，平时就帮他母亲处理些内宅琐事，他倒是见过几次，行事利落，不拖泥带水，管理下人也颇有手段，却不曾想，这个大侄女对于春闱也有所了解，他顿时来了兴趣，说道：“尽管一说，二叔洗耳恭听哪！”

褚太太呵呵一笑，道：“晏宁见解一向不俗，说来我们都听听。”

二叔道：“没想到我这大侄女儿，对于春闱，也甚有研究。”

褚晏宁福一福，找个椅子坐下，道：“上上届春闱主考官是周相。周相此人祖籍鲁地，生性粗狂，文风也多豪迈激扬，所以上上届春闱榜单，祖籍鲁地、晋地学子中榜者多矣，二叔，我说的可对？”

二叔有些发愣了，他，他，他没关注过啊！

褚晏宁又道：“上届春闱，主考官是李相，李相此人祖籍闽地，沉稳有余，刚强不足，文风绵软，所以上届春闱榜单，湖广两地学子中榜者多矣，二叔，我说的可对？”

二叔都呆了：他没研究过。

褚晏宁押一口茶，润润嗓子，道：“二叔不必惊诧，之前祖父允许我进他书房看书，我也是从中偶然得知。”

二叔确实有些呆滞，但他很快醒过神来，就明白了：那么这次春闱，主考官就不再可能是鲁地、闽地、晋地、湖广两地的朝廷大员了。无他，陛下是不可能允许同一个地方连着出三甲的了。

朝廷大员也就那么十几个，那么排除这几个之后，剩下的，就很有可能是这次春闱的主考官了。

褚晏荣还没明白过来，褚晏宁刚刚说了一通这个地那个地的主考官，跟二叔这次春闱，有什么关系哪？难道还能帮助二叔高中不成？

褚晏荣深深觉得褚晏宁不是她所能了解得了的物种了。一天到晚跟着褚晏宁忙活，她觉得自己脑袋都快不够用了。

好在二叔略一思索，拍手道：“晏宁言之有理！我是一叶障目、一叶障目啊！”

褚晏宁笑道：“不过随口一说，二叔莫要打趣我。”

二叔道：“哪里是打趣，晏宁哪，你若是个男儿，咱们褚家哪，可就有指望咯！”

褚太太见小儿子跟大孙女聊的开心，也跟着笑道：“你父亲也这么说哪！晏宁哪，不是寻常闺秀。”

褚翔没料到父亲也对褚晏宁有这评价，父亲可是朝中十多年的老尚书了，别人都是来回换，父亲可是二品大员坐的稳稳当当，就知这位尚书的道行不浅了。父亲对晏宁有如此评价，委实不低了。

褚晏宁又同褚太太二叔说一回别的，一时屋子里也热热闹闹的。

褚尚书回来，听小儿子讲了褚晏宁对于春闱的看法，点头表示认同：“晏宁所料有几分道理，陛下还未点此次春闱主考官，我所料，这届主考，陛下可能还是先从内阁中选。”

褚尚书又道：“一会儿你叫上晏宁，到我书房来。”

二叔应了。

褚晏宁到书房的时候，见褚尚书、二叔正坐在一旁，幕僚文先生坐在对面，褚晏宁逐一见过礼，坐到幕僚文先生旁边的椅子上。

褚尚书喝口茶，道：“晏宁，我们叫你过来，是想听一下你对此次春闱主考官的看法儿。”

褚晏宁没说话，静静的拨着茶碗。

文先生等了许久，他刚刚听老爷和二爷说了大姑娘对前几次春闱的看法，也深觉得大姑娘有些见识，这会儿见褚晏宁不开口，便说道：“大姑娘一向是个有远见的，可说一二，老朽听听。”

褚晏宁道：“我也没什么远见，只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文先生被一噎，刚喝进喉咙里的茶还没下去，差点噎出来。文先生呵呵呵一笑：这大姑娘有脾气哪！

文先生还没笑完，就听褚晏宁讲道：“此次春闱主考，我不过略猜一猜，祖父、二叔、文先生一听则罢。”

文先生心下一叹：江山代有人才出哪！

褚晏宁道：“我猜此次春闱，主考定为江南系。”

褚尚书心下一动，面上不漏声色。

二叔紧着道：“为何？可否一解？”

褚晏宁道：“两届春闱，江南系一无主管二无副考，江南系学子无中三甲者，且进士寥寥。此次陛下定会安抚江南系学子，必取江南系学政为主考官。”

崇明殿，靖德帝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裴相正在向靖德帝汇报河务整顿的进展事项，见靖德帝打个喷嚏，关切道：“陛下可宣太医进来？”

靖德帝挥挥手，示意不用。内侍公公忙递上热茶给靖德帝驱寒。

褚尚书家的书房静悄悄。

褚晏宁一席话落地，字字清脆如钟声一般敲在褚家尚书老爷和次子心坎上。

书房里除褚晏宁外，其他几位都被震的有些回不过神来。

文先生呵呵呵一笑，道：“不得不服啊！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哪！”

褚尚书捋一把胡须，道：“晏宁所料，应当不错。”

褚翔深以为然。

褚尚书褚翔同幕僚文先生合计一把朝廷大员，列举出三个可能被陛下钦点的江南系官员。

一个是礼部冯尚书，一个是国子监温祭酒，另一个，正是内阁首辅裴相。

褚晏宁看一眼名单，再不作声。翰林院一帮清贵，可没有在名单上。

褚尚书同幕僚文先生，开始对着名单上的三个人逐个对次子分析文风，褚晏宁淡定的坐在一旁喝茶，听着几个人说话，插一句嘴：“翰林院的可都是清贵之品，那些放了外任的，不是主考，就是学政。”

褚尚书心下对褚晏宁都服了，是啊！跟文先生褚翔两个讨论了半天，怎么把外放的翰林院学政大人们给落一边儿去了！

文先生也立马明白过来了，是啊，礼部冯尚书年龄大了，国子监祭酒不大可能，原本就是国子监的学生过来考试，祭酒不大可能别钦点为主考。裴相是首辅，政务繁忙，主考也不大可能。

最有可能的，就是近年来外放的翰林们了。

褚尚书、褚翔、文先生遂又研究起外放到江南系的翰林来。

这可就多啦！祖籍江南的，有外放到全国各地的；现任江南的学政大人，就有好几位。这文风大都不一致。这里面能研究的学问，就多喽！

褚晏宁接下来也不知道陛下会钦点谁为主考官，谁都有可能。

临近春闱，靖德帝大笔一挥，钦点现任浙地学政沈大人为此届春闱主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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