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雕刻出一个活生生的人。
同时也在雕刻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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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与晷天相视无言,默契转身。
“我去收集疗伤的药。”
“我去找天明。”
博士急匆匆地在寻天明的路上,等到找到他了他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天明率先问道,“博士,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看起来面色不太好。”
“天明……”博士嗫嚅几下嘴唇,定下心神,问他,“你现在,还想不想去看吾神?”
“您今日突然来问我这个问题,”天明疑惑,转瞬间便明白了什么,“吾神出了何事?”
他激动地都收敛不住翅膀,紧紧抓着博士的手臂,面容白的发慌,“她怎么了?”
博士让他冷静,“没什么大事,只是因为一些事情,她提前苏醒了,她现在不在这里,过一些时日才会回来。”
“不会太长,也不会太久,所以我来问你,是否要见她。”
天明没回答博士的问题,只是从那日之后他便未曾休憩过。
博士知晓他的答案了,也许只有再次看到神,他的心才能安定。
天明等待了十五日,第十五日的黎明,神回到了这里。
她带回了新的种族,新的孩子,有些眼熟的青年。
那个青年在憎恨他,憎恨天域的无能。
神拥抱他,以此抚慰他心中的恨意。
天明心中苦涩,神可会再如此拥抱他?
默把龙族交给博士,向天明走了过来。
“天明。”
天明没敢抬头,他只是劝诫道,“您应该去休息了,吾神。”
“我会去的,”默回答,她抱住天明的头,在他额上落下一个祝福的吻,“在与我的孩子聊完天之后。”
天明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她,他又哭了,“对不起,吾神,对不起。”
眼泪如钻石一般滚落,他仿佛回到了儿时被母亲排斥,在睡梦中祈求着母爱的时刻。
“天域,天域配不上您的守护,更有愧祖神所托,我们伤害了您,把您伤得这样深,这样痛,您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我甚至数不清您的伤口,您的翅膀,心脏,我不知……该如何向您赎罪。”
“就算将天域清洗干净,也不能洗涤您的伤痛,”他的眼中露出浓稠的恨意,“堕落之地不该存在,渊主必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
默只是静静听着,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她只是温和地告诉他,他现在要做的是什么,而又有哪些,是她要做的。
神一句一句回答他的问题。
“没有对不起,天明,没有对不起我。”
“没有配不上,我要守护什么,全凭我的意愿,天域很好,我爱天域。”
“你的祖神知晓会有这一日,你便是她们留给我的守护。”
“一点小伤,不痛的,我比你想象地要强大的多,很快就能痊愈。”
“翅膀和心脏要花很长的时间,力量也要时间回能,在此期间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不需要赎罪,你没有罪,在死亡之前,背叛总是微不足道,我忍受他们的背叛,却不会忍受他们的罪恶。”
“我与渊主,是命定的敌人,我们只会有一个胜利者,而在一切到来之前,你要努力变强。”
“不是为我,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杀戮。”
“而是为了你自己,守护你要守护的一切,天域,你的父王,你的子民,还有你的弟弟。”
“阿霖他……他是第一个背叛……”
天明说不出口,神对天霖的爱与他不遑多让。
“我知道,天明,我知道,”神轻拍他的背,“可对我挥舞刀剑的人中没有他,我便保留对他的信任。”
“……是。”
天明心中未曾没有心存侥幸,即使亲眼所见,他也不愿相信会是他的弟弟第一个站出来投靠渊主。
“天明,我得走了,”神隐晦地抿住嘴角的血,“在告别之前,我依旧祝福你,我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如相信你的父王,你的叔叔。”
“你会以你自己的方式,打造一个新的天域。”
“我会是见证者,记录者,只有你们,才是创造那一切的人。”
天明的天赋并不输于他的父亲。
这是本就注定的事,然而比起他的父亲,给予他成长的时间少之又少,在灾难来临前,他甚至还没有成年。
命运总是公平的。
神亦不可随心所欲。
更何况她的力量已经几乎竭尽,现在她该陷入沉睡了。
神的沉眠处。
此处无日无月,此处时间静止,此处落叶无声。
光来自天空,也来自水面,棺椁立于天与水的分界,那便是光亮的本源。
“就像一处为神打造的墓地。”
“晷天!”博士怒瞪他一眼,“你在胡说什么?!”
晷天耸耸肩,看向远方,“她来了。”
波纹在脚下散开,博士和晷天快步接住倒下的神明。
“快,放到息棺里。”
“这可真是,”晷天手忙脚乱地用幼小的身躯撑着默的身体,和博士一起把她放到那座曾经倾尽一切打造的棺椁,“要了命了。”
博士拿出手帕,擦去默嘴角的鲜血,“你就少说两句吧,准备的东西还不拿出来?”
晷天洋洋洒洒地从自己的空间倒出来准备的药材,差点把他们三个埋了。
“近几百年的储备都在这,应该够用一段时间,虽然对她的位阶来说只是毛毛雨,但也能加快长出心脏的时间。”
“之后我亲自出一趟默居,去寻神农一族。”
“我曾赠予他们一株我的苗,隐约能感应出他们的方向。”
“嗯,”博士点头,“你要小心,有种族的智者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各族都在筹备资源送到我这里,我只挑了一些对疗伤有用的。”
“不要引起他们的恐慌,”晷天将手指咬出血,滴在默的嘴唇上,“默居的位置是安全的,让他们相信吾神。”
博士没有阻拦他的行为,“你这一滴血,千万年的力量没了。”
晷天摆摆手,“就算默居的时间流速不一,从上古到如今,何止千万载。”
“为她盖上棺椁吧。”
“让我们祈祷吧老伙计。”
“祈祷不会是那个小疯子先醒过来,我们两把老骨头,可压不住他。”
——
天明并不知神是何时离开的,他睡了一个好觉,没有梦。
醒来时,有一个人正看猎物似地盯着他。
天明沉默地回望。
“呵呵,虽说龙界与天域的流速不一,但天域大王子也不至于还没成年就记性如此不好吧,”帕洛玛坐在椅子上歪着头,黄金色的眼化作竖形,危险又野性,“我们见过的,你小时候。”
“还记得吗?”
天明想起来了。
那是他和天霖第一次拜访神,神温柔又耐心,而神的身边,除了天龙与天凤,还有一个黄金色的人。
不,不是人,是龙。
神说,这会是你的对手,以及朋友。
“记得,”天明起身,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你曾站在神的身边。”
“未来我依旧会站在她的身边,”帕洛玛的语气尖锐带有敌意,“顶替无用之人。”
龙爪不费丝毫力气抓住白色的剑刃,金色的骨翼挡住近在眼前的白羽。
两个同样失去故乡与亲人的种族对峙。
他们并未打起来。
龙并不是过来挑衅的,他寻找的是可以并肩而战的战友,而不是懦夫。
天明看懂了他的眼神,就像在看镜中的自己。
他们同时放下戒备。
“抱歉,”帕洛玛率先开口,“黄金王龙,帕洛玛。”
“不用道歉,你说得对,”天明手中的剑消失,“天域王族,天明。”
“我们确实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天明的白金眼瞳不再如一潭死水,六芒星闪烁出微小的光芒,“过去的错误不可更改,我已沉沦太久,是时候迈步开拓未来。”
“天域会再次跟上神的脚步,绝不会被神丢下。”
帕洛玛沉默两秒,伸出手来,“那么,我拭目以待。”
天明握住,“绝不会输给你。”
“我等着。”
一直未曾出面的博士很满意他们的理智。
任何一个领导者,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下理性的枷锁。
所谓动一发而牵全身,肩上担负的职责越重,在转身时便越要小心。
看来是时候让天明进入那里了。
新来的那个小家伙,心性也是出乎意料地强大啊,不愧是已经经受了试炼的后裔。
但要完全掌控龙神大人的力量,他还差些时间。
时间,时间,默居最不差的就是时间。
巫娜也该出关了。
——
天明是一个人走的那段路,没让任何人送行。
他第一次进入到墓碑内部。
他见到万千里云海奔流不息,云海之下万千丈土地拔地而起,看不见的手将之塑造成山川,河流,城楼,大厦,王宫,神殿,以及神像。
这是天域诞生时的图景。
现在轮到植物,动物,与人。
圣洁的白鹿运着灵活的身姿将角上的鸟儿抖落,粗壮的树木没有任何歪曲地生长,随风舒展着藤蔓与枝条。
一个泥土捏成的人被不知何处而来的手放入图景中,天明眼眸一颤,忍不住跑上前去。
像,太像了。
这个人偶长得与他一模一样。
天明抬手,触摸至人偶的眼睛。
就像是给一幅画点上色彩,人偶染上了他的颜色,以及生命。
他活了!
“你……”天明说话,人偶也开始说话,“你……”
天明抬起左手,人偶抬起的是右手。
天明后退一步,人偶也后退一步。
天明展开翅膀,人偶还没有翅膀。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看孩子蹒跚学步总是很有趣,对吗?”
优雅又爽朗的女声响起,天明看向身后,人偶却没有动作。
竖着高马尾穿着铠甲的女神正笑着看他,缀着六芒星的红绳是她唯一的装饰品,天明认出了她。
祖神天韵。
“您,我,”天明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未曾想过会亲眼见到您。”
人偶的眼神也追随着天韵,但他已经认识到自己与天明是不一样的了。
“不要紧张,孩子,”天韵轻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认可你,孩子,这并不是试炼的部分。”
“事实上我并未留下什么试炼,只是想亲眼见见即将继承我力量的孩子。”
“以及,帮你掌握我的力量。”
天明眼中是虔诚的信仰与敬意,以及羞愧,“天域有负您与天音大人的所托。”
“吾神她……伤的很重。”
“我知道,”天韵神色悲伤,她的手划过天明的脖颈,轻轻按在他的翅根处,“感受到了吗?这里还有一只翅膀。”
“什么?”天明虽然不明白,但出于对祖神的信任,还是随着她的手去感应,去寻找,最终他在身体中发现一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翅芽。
“你做得很好,”天韵欣慰却又带着无奈,“它已经开始发芽了。”
“不要紧张,阿默她,其实并不善言辞,有些话有些事,怕增加你们的负担,她便不会让你们知道。”
“这,这怎么可以?”天明的剑出现在手中,想对着翅芽所在处把它挖出来,却被天韵阻拦。
“祖神大人,吾神的身体需要这个。”天明急切地道,“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任何缺失了。”
“我知,”天韵握住剑柄的手并未松开,另一只手带着安抚的意味抚摸他的头发,“但我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天明停下挣扎,眼中露出不解,“包括会伤害她的事?”
“包括会伤害她的事。”
“否则,”天韵轻点他的额头,“天域在天音做下那个预言之后,便不会再存在。”
“预言?”天明再不能忽略这个词,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祖神,“您,天音大人,吾神,早就知道会有背叛的那一日?”
他想后退,想逃离这个残酷的真相,他无法相信这代表了什么。
“您与天音大人创造我们时,连卑劣也一起放入了心脏吗?”
最终他站在原地,也仅是问出了这样不算质问的质问。
他不是在质问天韵,而是在质问自己,质问他记忆中的天域。
“……”
天韵没有回答,而是走向了一直沉默的人偶。
“你问我创造你们时做了什么?”
“我与妹妹,给予你们的只有形体而已。”
“而我与她的力量天生中正平和,纯粹无杂,你们受其影响,心中也总是偏向善的多一些。”
“但恶依旧存在,卑劣藏在暗处,这是混沌平衡之道,任何生灵都不能免俗。”
“即使是神也一样。”
她抚摸人偶的脸颊,人偶用脸轻轻蹭着她的手心,似乎将她视作了母亲。
天韵忍不住微笑起来,牵着人偶的手把人偶带到天明面前。
“也许你的心中依旧怀着羞愧与罪恶,记住我说的话,孩子,”天韵像是回忆起了过往的美好,神情温柔,嘴角挂着温暖的笑意,将人偶交给天明,“阿默守护天域的时间远比你想的要古老得多,而她又从来都是最重情重义却又最轻视自己的人,一时的背叛并不会磨灭她对天域的爱意,比起漫长的守护与信仰,那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所以,不要因罪恶,而失去直面她的爱的勇气。”
“天明明白,”天明干涸的心脏好像被一颗太阳不容反驳地挤入,仇恨的寒冰被融化,他向天韵立誓,“天明必誓死捍卫吾神荣耀,创造一个崭新的天域。”
天韵欣慰点头,“我相信你,孩子,力量已经交给你了,孩子。”
“这个人偶,你可以给他取个名字。”
“他会成为你的力量,你的镜子,以及与你一同成长的对手,”天韵的目光好似在透过遥远的时空看另一个人,“就像我与我的妹妹。”
“传闻中的天音大人并不善武力。”天明道。
天明感受身体中的力量,明明有着不可阻挡的锐意,却又这样平和温顺,像云一样柔软,却又有海的磅礴。
天明的眼中六芒星开始旋转,万事万物都开始展现其运动的规律。
他还需要时间适应这股力量。
“她确实不善武力,但那只是对我们几个善战的而言。”天韵拍拍手,一个精美的茶几出现,她邀请天明与人偶坐下,开始煮茶。
人偶乖巧坐下,天明却不敢如此,怎能让祖神给他服侍。
天韵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拘谨。
“将我当成你们的长辈就好,”天韵抬手向下一挥,天明便不受控制地坐下了,“不要紧张,我已经很久没与人聊天了,希望你们不会觉得我的话题太过沉闷。”
天明摇头,接过天韵递来的茶杯,“怎么会?那是我的荣幸。”
“我的荣幸。”人偶学着天明说话。
天明一愣,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笑意,这应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开心的一日了。
祖神大人说得对,看孩子蹒跚学步确实很有趣。
天韵喝着茶,对于这一幕乐见其成,她悠悠开口,向他们讲述万亿年前的故事。
“我与妹妹,是没有翅膀的。”
“创造天域时,我与她应是心有灵犀,在给你们塑造形体时,不约而同地捏出了羽翼。”
“纯白无垢的,神圣圣洁的,与阿默相似的羽翼。”
“于是理所当然地,我与妹妹也想给予你们像阿默那样纯净的心灵,提取海中最完美剔透的珍珠,收集足以反射七色阳光的宝石,从万物中吸取一切美丽神妙之灵韵,妄图雕刻出闪着光的心脏,创造能够升入天国的灵魂。”
“最后的成品完成,心脏是闪着光的,然而放入躯壳之后,”天韵回忆着那一幕,到现在她还记得妹妹阿音失望的表情,她难得会有那孩子模样,“鲜血流过腔室,它随之开始跳动,白色的光消失,珍珠与宝石化作鲜红的血肉,与一般的心脏无异。”
“在注入灵魂之前,他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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