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后会有期

狂风暴雨中，城外，斐擒虎抱着满身是伤的阿离，以一种可怕的速度飞奔着。

“喂，傻大个，慢点，我跟不上了！”

奕星在后面追着……怎么说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军师角色的奕星……很讨厌跑步！

斐擒虎这才怔怔地停下。

“那有个破庙，我身上有些药草和包扎用的……”奕星指了指，然后走进了某个年久失修的破庙中。察觉到有人来了，一群黑色的乌鸦被惊起。

“至少，先避避雨……”奕星说着，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斐擒虎抱着阿离，站在庙中有遮蔽的地方，表情就好像是失去了什么珍贵之物。

“你先把她放这。”奕星指了指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上面铺着点干草。

斐擒虎很不情愿地看了他一眼，好像他要把怀里这个几乎没有生气的人儿抢走似的。

“快点！她现在情况很不乐观，能不能醒过来……看她的造化了。”

斐擒虎这才把阿离放在地上，奕星则是开始为她治疗……

“咳……你转过去。”

……

“阿离，阿离？”

“姐姐？是你吗？”

恍恍惚惚，一片混沌之间，阿离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啊，再熟悉不过了。

“是我啊，几年没见，我的小阿离长高了，变漂亮了！”姐姐笑着说，“来看姐姐了，姐姐高兴。来，姐姐带你好好玩玩。”

……

奕星手有些颤抖，捂上了自己发红的脸。为阿离包扎完，好吧，好消息是，这家伙没凉，还是热乎的。坏消息是的，好像有点太热了……好吧，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治好阿离以及……让自己的脸恢复正常。

奕星是第一次照顾别人，也是第一次为别人疗伤……好吧，治疗方法他已经跟明世隐学过好多次了……

奕星放下手掌，蹲下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温柔地，摸了摸阿离的脸，犹如触碰世上的珍宝一样。

这丫头……受这么重的伤……也笑得出来……

痴痴地看了一会，奕星站起来，褪掉阿离的浇湿了的、沾了血的衣裳，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她身上。

然后转过身去。

“喂，走了，我们去找点吃的东西。”

……

“唔……这个村子好眼熟。好像阿离小时候住过的。不对……阿离住过的那个没有这么多桃树……呀，都开花了呢，好美……”

“呦，这不是村头公孙家的丫头嘛？一晃长这么大了？”只见一个结结实实的庄稼汉自田地里归来，路上遇到阿离和姐姐，于是便上来搭话。

“李叔好！我爹娘呢？”

“还在地里干活呢，你们先回家去等他俩吧。”

“走吧。”姐姐笑了笑。

晚上，阿离的父母回家了，看到阿离十分欢喜，便请村里人都来这里吃饭，阿离父亲杀了两头猪，一只鹅，身影矫健。

阿离的母亲是个大美人，只不过耳朵砍掉了。她一直拉着阿离问东问西的，姐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

说实话，阿离对于父母没什么印象，毕竟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又很多年没见。不过，这两个人给她的感觉非常熟悉。

“我去帮你爹做饭，你们俩先等会儿。”

“婶婶，我帮你吧。”姐姐站起来，走到阿离母亲身边。

“不用了。谢谢你。”阿离的母亲红了眼眶，深深鞠了一躬。

晚上，一村子人围了一大桌，男人们喝酒，前两天刚填了四儿子的村头阿婆，平日里看起来凶巴巴却很和善的种地大叔，大家凑在一起，那么快乐，那么和谐。

“闺女儿，多吃点，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说话的是阿离的母亲，阿离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腹部。原本应该满是伤口的地方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阿离瞳孔猛地缩小……

“吃饭啊，想什么呢？”姐姐笑了笑。

“哦，没事没事。吃饭吃饭。”阿离挤出一个微笑，然后老老实实吃饭。

晚上，客人都散了，阿离一家四口坐在门口的葡萄架底下，不时谈笑着。

“姐姐……”阿离的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了？”

“好快乐啊。”

“是呢。”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是啊。”姐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很平常地回答。

这时候，阿离的母亲说话了，“阿离啊，我的宝贝闺女。娘亲爱你。你爹也是。这位姑娘能带我们见见你，我们很知足了。”

阿离看过去，只见母亲已经红了眼眶，她的父亲更是走过来，抱住了阿离……也可以说是抱住了空气。到现在为止，这是从见面到现在第一次有人和阿离肢体接触。

好吧，也不算是，毕竟……接触不到……

“今后……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吧？”阿离回以拥抱，也是什么都没抱到。

“不可以哦。”姐姐站起来，走到阿离身前。

霎时间，一切……村子啊，房子啊……桃花树啊，都消失了……只剩下未到这片村子之前看见的那一片混沌。

“姐姐？”

“阿离啊。你还不该死啊。”姐姐苦笑着看着她。

“……可是，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吧。”阿离笑了一下，“不然，你也不会带我来这儿吧。”

“……这只是……了却我和你父母一个私心吧。”姐姐伸出手，想摸一摸阿离的脸……当然，什么也碰不到，“你不该死，因为我不想你死。大家……都不希望你死。”

“……阿离想你们了。”

“阿离……下辈子，我们做真正的姐妹。”姐姐很认真地看着阿离的眼睛。

“好啊。虽然我们已经是了。”阿离笑了笑，“我能抱你一下吗？”

姐姐笑了笑，张开了手臂，像是无视阳间与阴间的沟渠，无视生与死的距离，准备迎接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离欢喜地扑了上去……

……

大概半月有余，某个晴天的早晨，阿离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腾的一下坐起来。

她身上缠着数不清的白布，白布上凝固的血渍，全身传来强烈的痛感。她吸了口气，让这口气游走全身。

这是活着的感觉。

一旁守着的奕星感到异常，从昏睡中猛地抬起头，然后猛地睁大双眼……

“你快躺着！好容易活了，伤口再裂开，我可不管你。”奕星别过脸去，指了指一个包袱以及角落里的一把伞，“喏，玉环姐给你做的衣裳和你的伞。”

“谢谢啊。”沐浴着晨光，阿离仿佛新生儿一样，有些呆滞。

“好了，你醒了，我们也可以回去了。”

“对了，隐大人他们还好吗？”

“嗯。我们很安全。”

“呼，那就好。”

“斐擒虎绘制的长城地图也在包袱里。去长城找那个勾你魂的人吧。”

（钟馗：喵喵喵？）

阿离什么都没说，逆着光线，仿佛一朵向日葵一样，露出一个纯净无瑕的笑。

“那么，”奕星走过来，撤走阿离身上盖着的自己的大衣，那大衣上残留着一股血腥气，与阿离身上像是花的某种体香，然后从容地披在身上，丢给她一个背影，“各自安好，前程似锦，后会有期。”

躲在角落里的斐擒虎，一言不发跟了出去。

“喂，老虎，不跟我告个别吗？”阿离看着他们，非常舍不得。

“……”斐擒虎非常艰难地转身，“其实……俺……还没吃够你做的饭呢……”

“替我向隐大人玉环姐带个好！”阿离挥着手大喊着，身上的伤口还有些痛。

待他们走远后，阿离掀开盖在身上的兽皮，去换那包袱里的衣裳。换好衣服，抱着伞，看看四周。

唔。这不是当年和姐姐一起住过的那个破庙嘛。

冰冷的指尖有一点点潮湿，她知道，那是姐姐的泪水，或者是忘川河的河水。姐姐和她一起坠入了那个黑色渊底，姐姐去转世，并以一丝执念为代价带着她横渡忘川，穿越洪流，回到了阳间。那执念耗尽，她流下了一滴泪水。

阿离把两只手放在胸前握紧。

想要抱到的人终究是会抱到的。

那么。拿起那张斐擒虎绘制的长城地图，阿离看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清澈的眸子似乎因为受不了阳光的强度而流淌下来两行晶莹的水，阿离轻轻道了一句：“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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