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MA 49:黑白双线
停职,这个词语对克里斯而言,无异于是道晴天霹雳—特别是当这个词语,被道森警长用印章盖上他的警署档案时。克里斯接过档案带,取下胸前那依旧闪亮的警徽与几枚铁星。迈着如携镣铐般的步伐,克里斯的心与他的身体,一道迈入这段低谷。
“暂期停职,复职时间待定。”坐在巴士站台边的长椅上,克里斯的双眼来回扫视着档案的句首,停职,这个结果并非毫无根据:首先,克里斯没能保证三名当事人的生命安全,其次,克里斯擅离职守、未经上报私自行动,赶往咖啡店解救尤伦卡;最后,克里斯引蛇出洞的计划失败了—对于血案重犯“绯红刑者”的抓捕,最终以失败告终。
这样看来,道森•格雷已经为克里斯争取了宽大处理。
十三号大巴在一小阵刹车的轰鸣后到站,克里斯收好档案袋,与臂下夹着画板的墨菲斯擦肩而过,却又互未察觉。克里斯就这样开始游走,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走。直到他踏过唐人街那扇挂满中式彩灯、被两尊石狮守护的红木大门,那盲目而又麻木的步伐才开始放缓。
吹糖人的小贩,手握糖葫芦与气球飞跑的孩子们,他们的欢乐于克里斯而言,并不相通。人类的悲欢离合,或许本就是无法相通的。
克里斯在街角找到了一位正在石垛上点烟的老人,用一口略显蹩脚的中文向他借了个火。克里斯将道森送给自己的烟条点燃,将烟条末端塞入口中:这是他第一次试着,用尼古丁去麻醉自己,让自己遗忘痛苦。
十五分钟后,老人唱着几段梨园京剧离开石垛。克里斯也将燃烧殆尽的烟头扔入街边的水坑。他径直走入那门上挂着“老院子”中文字样的平民中餐馆,坐上木凳后点了一碗牛肉板面,与四罐青岛啤酒。尼古丁的麻醉作用随着烟气的消散而逝去,克里斯拉开第一罐酒的拉环,试着用酒精去续航,试着以此来维持那种麻醉感。
两小罐冰啤下肚后,克里斯的胃袋开始剧烈收缩,以此来提醒克里斯,他那不比墨菲斯好上多少的酒量。
在一顿狂酗与发泄过后,克里斯推开桌上那空荡荡的瓷碗与易拉罐,擦掉嘴角的汤汁与葱花。克里斯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每一条血管都充满酒精,每一颗血细胞都在因酒精而沸腾,让他的大脑如钟摆般前倾后仰,直到他的额头栽上餐桌,直接酗睡过去。
克里斯的灵魂,彻底坠入其内心那座冰冷的绝望黑井—空无一物,除去无边的黑暗与他自己;黯淡无光,除去克里斯心中的那团死火。
“这把枪的性能,你未必比警察更了解。”
维多莉娅的双手,全部的肌肉,每一粒细胞都在因面前的男人而紧绷。她的枪口直对男人的心脏,男人一手贴近扳机,一手抓住卡宾枪枪托。维多莉娅看着男人的眼睛,那是一双被血丝侵占、被疲劳与仇恨蒙蔽的眼睛。
枪械正如铸造枪械的钢铁一般坚硬,可持枪的人却未必坚定。维多莉娅深知这一点,要击毙眼前的男子并不难。就算她扣下扳机后失败了,周边布控的狙击手们也能将损失降到最低。可是狙击手是否扣下扳机的指挥权,现在全数归于维多莉娅手中。而维多莉娅本身,并不想让面前的罪犯变为一具尸体。
维多莉娅在面前这名留着络腮胡、皮肤灰黄的父亲面前,从这名手持卡宾枪的罪犯眼中看到了她自己,以及她的内心,她那久别人世的父亲。面前男子的抬头额纹变得密集,肘部肌肉开始不住地颤抖—他在害怕,维多莉娅知道他在害怕!他害怕自己会失败,但也同样害怕自己会成功。
工厂仓库的风扇,一片又一片地扫过顶部的白炽灯泡,让工厂底部的地面与四壁变得忽明忽暗。伴随风扇那有些惹人心烦的嗡鸣声,维多莉娅松开本该被紧握的手枪,将手枪放到地上后,举起双手走向面前的男人—这名她必须逮捕的罪犯。
罪犯的右臂上,手铐的一端紧扣他的关节。而手铐的另一边,则拷着一名不比格雷戈里大多少的男孩。绑架案,持枪绑架与赎金勒索。不能伤到男孩的性命,这是维多莉娅尚未向狙击手下达指令的原因之一,可这并非全部原因—
“你的卡宾枪,现在正处于点射状态,不适合以一对多的消耗战,”维多莉娅对男子摇了摇头,语气不像是在威胁,更像是在安抚对方。维多莉娅的中文水平不算太高,可她还不想放弃,“要不要调整一下?”
“少给我来这一套!”男人操着一口气息粗野的中文,枪口直抵维多莉娅的胸膛,维多莉娅听到一小阵若有若无的弹跳声—她的心跳加速了,不是吗?维多莉娅闭上双眼,深呼一口气后继续试着与之谈判。
“你们家是上个世纪50年代左右,从中国迁来美国的,”维多莉娅说出男人的家庭状况,那些她所掌握的信息,她的双眼中流露出几丝无形热流,“当年,你的爷爷在内战时站错了队伍,只好带着尽可能多的财产来到这里—”
“别废话了,让那老小子把钱拿过来!还有你,别哭了!等你爸爸把钱送过来,叔叔保证让你安全回家!”男子说完,将嚎啕大哭的男孩向身边拉近。接着,他对维多莉娅放下狠话:他不想制造什么流血事件,只要老板将自己的工钱结上,哪怕是背三大袋硬币过来,他也愿意放了孩子慢慢去数!
“—可你的父亲很好赌。到了你这一代,老爷子的家产基本被你父亲败光了,”维多莉娅向前走出几步,无形的热流化为两条闪光的泪痕,“你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和一个叫珊卓的女人成立家庭,还有了一个女儿,你也一直都很爱她们。你给你的孩子起名叫华华,应该也是不希望她忘记那个地方,那个她终有一天会回去的地方,不是么?”
男子的手颤抖了,他将枪口从维多莉娅的胸前移开。不,他绝不能因袭警的罪名被逮捕,否则珊卓要怎么办?自己的孩子又要怎么办?可男人的左手,依旧紧握着卡宾枪下的扳机,他还是不能完全放下仇恨—可维多莉娅,却从他对自己移下枪口这个动作之中,看到了不小的转机。
“现在你拿起枪,接过赎金的话,那这案子是一个性质,”维多莉娅走到男子身前,双手搭在男孩的肩上去安慰男孩,俯身为男孩擦去几滴泪珠后,维多莉娅起身直面持枪的男人,继续二人间的谈判,“可如果你放下枪,放过你老板的孩子,那这案子又会是另一个性质。我们可以为你上报经济困难,申请法律援助与律师,帮你追回你应得的工钱与赔偿。”
男子扳机上的手指,在松动与紧绷之间来回徘徊不决。维多莉娅又将双手搭上男人的左腕,话语中的温柔为男人的内心盖上一层鹅绒:“华华她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
“—把枪放下,回去再看她一眼吧!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她的童年离不开你!”
啪嗒,卡宾枪从泪流满面的男子手中,掉落在地。男子解开男孩手上的镣铐,蹲坐在原地后独自抱头痛哭。维多莉娅捡起那把卡宾枪,将之递给罗克姗后点了点头,她也不禁为此松了一口气,她不仅救了自己,更救了面前的男人—她的童年已经失去了父亲,她不希望那个叫华华的可爱女孩,再次遭遇此种不幸!
罗克姗将卡宾枪交给身边的辅警,之后抱起放声痛哭的男孩。罗克姗让男孩趴上自己的肩膀,轻轻拍打对方的脊背,用轻柔地口吻安慰男孩。已经没事了,都结束了。
维多莉娅深呼一口气,用手铐拷住男人的双手。她会信守承诺,尽自己的一切可能去为男人争取欠款赔偿—但首先,她需要将这名无助的父亲押回警局,让这起绑架案结案。
正义女神的天平,有时不一定是公平的。
与男子一起坐在警车后座时,维多莉娅递给男人一个苹果。男人接过那颗赤红色的多汁苹果,用干裂双唇下的牙齿狠咬一口。将口中的果肉咽入腹中后,他向维多莉娅提出最后一个请求—
“可以让我,再去看一眼华华么?”
维多莉娅点了点头,对这名父亲而言,他的女儿可能是今天最后的慰籍,更是他今后那几年铁窗岁月的最后慰籍。作为一名罪犯,逮捕他是维多莉娅的本分,可作为一名父亲,维多莉娅能够理解男人的内心。
“醒醒啊,阿夫顿警官?”
“本以为您是个刚强的男人呢,没想到酒量居然这么差!”
“哈哈哈—!您睡觉的样子还真可爱呢!”
“哦?还是不醒么?那可就有些没意思了哦—!”
调侃的话语被重复不下十次后,绯红刑者用左手手指弹了一下克里斯的额头。终于,克里斯•阿夫顿的双眼睁开了,绯红刑者坐到克里斯身边,轻轻望向围墙外的深夜与圆月—这意境倒还挺有情趣,不是么?
“我是来自首的,”绯红刑者用温柔的语气挑逗着克里斯,对着克里斯举起双手,“来吧,拿出手铐来逮捕我啊!”看着克里斯满脸酒气、双颊赤红的样子,绯红刑者又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克里斯扶住桌角,对面前的罪犯微微摇头。他压制住心中的酒气与怒火,攥紧左拳后试着与绯红刑者谈判:“我现在,是一个,停职期间的警察!我对你,没有,法律执行权。如果你,真的想要,自首,那就请,去警局吧!”
“自首?阿夫顿警官,您还真是天真啊—”绯红刑者学着酗醉后的克里斯那样,如弹簧娃娃般摇头晃脑,像个快乐的马戏团小丑,“—我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我只是手刃了帮法律边缘的社会渣滓,这有什么错?”
克里斯没有说话,他让理智支撑着自己的神经,从桌下找到一小块尖石子。餐厅早就关门了,看来店主也忘了叫醒自己。克里斯将石子举到绯红刑者面前,之后在二人之间的木桌上,轻轻刮出一条划痕。
克里斯丢掉石子,绯红刑者则饶有兴致地望向克里斯刮出的划痕。看着绯红刑者对自己的举动面露疑色,克里斯笑着让自己的十指交叉,双肘支撑在桌上:“怎么?看不懂了么?这是一把刀,分割着黑白!”
讽刺的是,克里斯背后只有无尽的黑暗,而绯红刑者背后,倒是有些围墙外传来的路灯灯光。克里斯没有因而害怕,而是接着对绯红刑者进行解释:“可现在,你不是这把刀,我也不是。你是一把汤勺,将黑白之间的割刃挑开,将一切黑白搅拌,混为一谈!”
对话结束,克里斯看着面前的绯红刑者,原本的疑惑早已转为恐惧。克里斯现在也许没有携带枪支,可他刚刚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化作一颗颗子弹,直直射入绯红刑者的内心—或者说,尤伦卡的内心。
“怎么?害怕了么?原来你也会感到害怕。”克里斯的十指依旧交叉,眼神中的淡定与沉着一丝未变。绯红刑者却在这时突然站起,手中的钢刺直对克里斯的胸膛。
“开枪吧!不过,你早晚会收到应有的制裁。”
“你的话太多了!既然你无法成为我的朋友,”绯红刑者对克里斯的胸膛,射出一发黑色钢刺,但不是对心脏,而是对右肺。绯红刑者知道,凭借金属细胞的恢复能力,克里斯很快便会恢复,“那你就是我的敌人—!”
当克里斯倒地不起后,绯红刑者褪去她的金属外壳,以那柔弱温柔的形象轻扣店主的家门—尤伦卡试着向店主说明,有人被枪击了,被枪击的人是自己的朋友!
克里斯陷入昏迷前看到的最后场景,便是蹲在自己身边查看伤口的尤伦卡,与她身后的店主与急救车闪灯。尤伦卡?她怎么在这儿?居然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克里斯无声地苦笑了几句:这就是命运,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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