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陀和尚估计刚才没有参加他们的议事,此时才知道梁叛和漕帮还有这一层关系,惊愕地看了一眼。
齐四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头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没法接口了,因为不管他怎么说,表态也好、许诺也好,都会教人觉得漕帮自己人在唱双簧。
梁叛站起来替他解了围,拱手说:“老前辈言重了,我本是回报漕帮的好意,也不求甚么报答,更不敢以漕帮的恩人自居。”
“嗯,帮里的事我虽不管了,但是这一亩三分地的别院,还是我这老家伙做主。”乾照和尚道,“梁老弟你来我这里,想必有所指教,你请说出来,一切由我应承了你。”
梁叛就等他这句话,扫了一眼乾照身后的五个和尚,问道:“晚辈想找一位法号‘八指’的大师,请问是哪位,有几个问题恳请见告。”
众人的脸上都露出几分古怪神色,在天界寺中给梁叛指路的知客僧,听到八指两字时,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乾照和尚也有些不解的样子,不过他刚刚才说了一切由他应承,自然不能翻悔,于是一伸手:“好罢,请梁老弟随我来。”
说完亲自站起来,一站直竟比梁叛和齐四都高了半个脑袋。
梁叛只觉眼前像是升起了一座大山,呼吸顿时一滞。
他跟着乾照来到内院西北角的一间偏屋,齐四、冯二以及那五个和尚都跟了过来。
还没进门,梁叛就感到一阵阴森森的寒意。
头陀和尚快走两步,推开了房门,请大家进来。
一进门才知道,这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只有正中间支着一张床板,一个赤身裸体的光头汉子直挺挺地躺在在上面,竟是具死尸!
梁叛心想,怪不得这房子阴森森的,原来停着一具尸体——莫非这就是八指和尚?
果然,乾照向那死尸一指:“他就是八指,昨夜已在秦淮河中淹死了。”
冯二显然也是刚知道这件事,瞪圆了眼睛道:“昨天下浮桥淹死的和尚,就是八指师叔?”
齐四点点头“嗯”了一声,并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大惊小怪。
梁叛一凛,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他大略看了尸体一眼,就觉得有些问题,说道:“我想检查一下八指大师的尸身,不晓得冒不冒犯?”
乾照道:“但请无妨。”
这老头是血海之中滚过来的,根本不忌讳这些。
梁叛点点头,从兜里抽出一块白布裹在手上,走到尸体旁边,从尸斑的扩散程度来看,与传言的时间大致吻合。
如果要确定更具体的时间,那就需要解剖了。
不过那没必要,他要查的不是死亡时间,而是死亡原因。
梁叛在前世虽然学的是刑侦专业,但是也接触过很多法医理论。
按理说一个人溺水而亡,会吸入大量的水,腹中一定会有水胀,拍打肚皮会有水响。
但是八指肚腹平坦,腹肌紧绷,应当是临死前受过惊吓或者击打造成的紧张反应。
而且活人在水中必定呛水挣扎,手指会成蜷曲状,口鼻之中会有水沫。
但八指牙关紧咬,掰开后牙齿缝中有血迹,但无水沫,鼻中也干净,死者双手张开,手指僵曲,都不是溺水的状态。
梁叛隔着白布将八指翻了个身,身前背后都没有伤痕和击打痕迹。
不过他看到八指的右手缺了无名指和小指两根手指,怪不得叫做“八指”。
这人不仅少了两根手指,就连中指和食指上,都有两道极深的疤痕,疤痕与断指的创面基本成一条直线,应该是被人一刀砍在了手指背上,后来只保住了食、中二指。
梁叛将裹在手上的白布解开,对乾照和尚和齐四道:“他不是淹死的,而是死后落水,假装成溺毙的模样。身上没有伤痕,口中有血迹,应该是受过内伤。”
一听这话,乾照和尚两条白眉倒竖起来,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但是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
旁边的头陀却一把抓住梁叛的手臂,喝道:“此话当真!”
梁叛只觉右手手臂仿佛被一直铁箍牢牢箍住,只得发力相抗,口中从容说道:“一点不假。”
乾照喝道:“头陀,不得无礼!”
头陀惊觉失态,立刻松手,低着头退了回去。
乾照脸色变得极差,缓缓问道:“可有办法确定死因?”
“要解剖,就是开膛破肚。”
屋内几人互相看看,都有犹豫之色。
梁叛对此能够理解,毕竟即便是在后世的现代社会,很多人对于家属的遗体解剖依旧很抵触。
更不要说是强调孝道至上,并宣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思想的封建社会了。
最后还是乾照和尚拍板:“佛说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若是爱惜皮囊,还出甚么家,剃甚么度?”
齐四在旁附和:“师爷爷说的对,我们江湖上走的,还怕吃拳脚挨刀子吗?梁兄,你动手罢。”
漕帮两位大佬都已发话,其余人更加没有异议。
梁叛此时手中没有趁手的刀具,便向乾照和尚借了一把剃刀,一来解剖之前需要先行剃去毛发,二来剃刀是和尚们必备之物随用随有,三来体型小巧操作方便。
头陀和尚立刻从禅房里拿了剃刀来。
其他人也照他的吩咐,取来了白布、毛笔、朱砂、托盘、热水等物。
梁叛接了刀,便剃去尸体的腋毛、阴毛,然后仔细检查腋下、胯下,看看有无隐蔽伤痕。
谁知他看完左腋,要把尸体放平的时候,却发觉八指左腋下一块紫黑色尸斑当中,有一个极小的黑点,看上去像是毛囊刺,因此极易忽略。
他用剃刀在那黑点周围压了几下,四周皮肤虽然已无弹性,但是一压便塌了下去,只有那个黑点处,像是被皮下某物顶着,皮肤并不会被牵拉塌陷。
这下众人都“咦”了一声,纷纷围了过来。
梁叛一抬手,示意他们退后一些,不要挡住了光线。
众人立刻散了开去,却都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梁叛用剃刀在那处顶起的皮肤上压了压,很硬,于是又拿了一块白布,遮在皮肤上——这是防止开刀时有液体射出——同时将手中剃刀在黑点上轻轻一划。
他的食指贴在剃刀的刀背上,很明显能感觉到刀刃处传来一阵与金属摩擦的感觉。
梁叛将白布揭开,开刀的创口开始渗出血珠和组织液,就在切开的皮肉之中,赫然有一根极细的黑色铁针,牢牢地插进了皮肤深处。
“记一下,死者腋下被打进发丝细铁针一枚,外表伤口呈黑点状,不明显。铁针长度……长度七寸九分。托盘!”
梁叛一边头也不抬地讲述,一边将铁针缓缓拔出来,用白布垫着放在了托盘里。
然后他将毛笔蘸了朱砂,沿着铁针的方向在胸口画了一条红线,最后在心脏正中的位置打了个圈。
这跟铁针刺穿了心脏,一击致命!
梁叛皱起眉头,从托盘里拈起那根铁针的针尾,针尖竟然在空中微微晃动,可想而知此针又细又韧。
“好手段!”齐四看着那根铁针,惊叫道。
能够把这根针笔直打入人体八寸而不折断,自然不是一般手段。
“这根针应该不是纯铁的,打造的时候肯定加入了其他金属……”
梁叛在天光下端详了半晌,才将那跟针放回托盘,皱着眉道。
他没想到,在这个时代,竟然会有人将合金技术用在了这一根小小的铁针上。
不过他不知道合金的成分,眼下也无法做出推测,否则倒是可以借鉴一下,搞点新材料出来。
但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梁叛在热水中洗了手,然后将沾血的白布和剃刀全部丢进了水盆当中。
“尸体不用剖了,死因就是这根铁针。”
锦衣大明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