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如饴（已修改）

焰火发出光亮，倒映在冰砖上。这冰窖之中比外面还要寒上数倍，冰花遍地盛放。彻骨寒气满溢在这一片空间不大的地下窖洞之中。冰族的玉寒洞人迹罕至。没有人会愿意来这种地方。

冰榻之上，女子紧阖双眸，她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只觉得寒冰刺骨，全身麻木。只余下神髓中游移的灵力可以给她带来一丝温暖。

她任由寒气入体，两道力量形成对峙，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良久，织夜微微张了张唇，僵硬地叹了口气，口中雾气在零度下弥漫。

抬起手让紫色神辉从指尖闪耀而出，点点灿若星光的光辉蕴绕其间。一簇渺小的金黄色火花突然在她的指尖跳跃了一瞬。

她的脸色微微有几分迷惘，只是这里太冷了，冷到她已经不会思考了。

“出去吧。”门前的裂歌道。

织夜应了一声走出去。裂歌紧随其后，有些犹豫地扶住了她的臂弯。

裂歌察觉到了织夜的变化，她周身的幻术气息莫名的比从前更加炽热深邃了些，这种气息和樱空释发怒时颇有几分相似。

出了冰窖，一声只剩余音的急切呼喊叫住了二人，织夜和裂歌齐齐一顿，转身望去，风刮起她紫色的衣衫，猎猎作响。

一名侍从走上前来：“冰后，太后请您去一趟。”

织夜一怔，她侧目和裂歌使了个眼色：“好，下去吧。”

“公主，要我陪你去吗？”

织夜摇了摇头，拢紧雪裘朝太后宫的方向迈出步子，还不忘回头嘱咐：“裂歌，去把最近迁居冰族的登名册找来给我。”

裂歌一顿，不解蹙眉，却还是一声不吭去执行任务了。

而此时，一截黑袍微微翻动，绝色容颜的男子环臂而立，颇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疾步快行的女子。

那张美如神迹的脸，果真没有辜负人鱼公主艳冠三界的名号。思及此，那男子嘴角逐渐上扬，他抬眼瞧瞧天色，捏诀继续隐去身形，肆无忌惮地潜行在刃雪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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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夜在莲姬殿里硬是待了整整一个下午，若不是莲姬最后眼看问不出什么，天色又暗，只好同意让织夜离开。

回到冰王大殿时她的脸色更难看了，冷着一张脸，将情绪外放在脸上。

侍女们像往日一样上前递给织夜崭新的寝衣。织夜点了点头接下放在一旁，侍女们知道了冰后没有被贴身服侍的习惯，又看她心情不佳，鞠了身就打算退下，却又被织夜喊住。

她神使鬼差问出口：“王呢？他还是没有回来么？”

“禀冰后，王没有回来过。”小侍女顿了顿道，眼看织夜点了点头，她接着说：“王后是要见王吗？”

“不用。”织夜挥了挥手屏退侍女。

空荡却辉煌的冰王大殿又冷清下来，这颗刃雪城的心脏一点温度都没有，连被褥都是冷的。

织夜沉下眸，手掌不自觉地抚上双膝，触到了被雪水打湿的衣裙。酸软和刺痛从最铭感的腿部密密麻麻地蔓延上来，她扶着床沿站起身来，走到偏殿净了身，换了件新衣。

近日莲姬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请她去坐了这么久。

脑中一片混沌，织夜抬手扶住额头，目光渐渐涣散，眼眶也酸涩无比。从窗外刮进一阵北风竟然吹的她干咳几声。近些日子非正常的修炼手段让她着实吃不太消。睡前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是滚烫的。

她突然觉得，从自己成年开始，身上似乎就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无尽海上驰来一阵海风，把殿里的光卷走了。殿门前，樱空释顿步，眯眼打量了昏暗的寝殿一圈。

侍从紧随其后，见樱空释没有要理他的架势却还是喋喋不休：“王，将军请您去政事厅……”

樱空释突然地顿步吓得侍从一惊，随即那冰冷的眼罩折射出寒气逼人的冷漠。

“退下吧。”

“这……”侍从欲说还休，他想起门外那个凶神恶煞的武神，又看看冰王，一时不知道该怕哪一个。

“出去。”樱空释微微压低的语气里携着不耐烦，凉薄的目光在昏暗夜色里要将人穿透。只是站立在那里，却仿佛他周身冰冷的气息都燃烧起来。

“是……”唯唯诺诺应承之后，小侍从无奈地叹了口气，快速退下。

沐浴更衣后他躺到榻上，他看了眼另一边的织夜，眸色微动，捏诀片刻，所有门窗皆数关闭，床幔也被放下来。樱空释又想了想，拿起床尾的被褥盖在了织夜身上，才自己躺下。

他闭上眼打算歇息，耳旁听入织夜浅淡的呼吸声。

臂弯突然一紧，樱空释立即睁开眼。有一双手握住自己臂弯，下一刻却上身一沉，是织夜躺到了他身边。

樱空释全身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推开她，却触碰到了她寒冷似冰的身子，手只好又僵着不知起落。这才发现织夜在细微又剧烈地颤抖着，整张脸透着极其憔悴的绯红。

她生病了？

樱空释转念想要将臂弯从织夜双手里抽出，却不料她抱的更紧。

他犹豫了许久，像个孩子那样手足无措，僵在半空的手不知道是该推开怀中人去呼唤医师还是任由她这么抱着。

女人的睫毛忽然颤了颤，像是在挣扎着，最后睁开眼，却好像并不是看着樱空释，她的眼睛太浑浊了，目光空洞，眼神没有焦距。

“冷……我好冷……”

她是觉得冷？冰族的神祗习惯了寒冷，樱空释这样幻术高强的神祇更是不在意的。

樱空释把手贴在织夜额前，触手滚烫。

怀中的女人身躯柔软，令他不受控制地想要保护她。

他把织夜抱在怀里，贴在她背后的手结了金黄色的法印，温暖着她冰冷的身子。

次日，雪白的轻纱在清晨微风中翻飞，帐中的女人逐渐转醒。

织夜一睁眼便觉得头痛欲裂，她将手瘫在床上，却摸到了身旁摊开的被褥，她侧目一瞥，发现床褥褶皱，很显然是樱空释回来过。

直到侍女来撩开幔帐，织夜被光刺的双眸一疼，坐起身来。

她隐隐约约看到屏风后樱空释朦胧的身影，他似乎微微回首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冰王大殿。

“冰后，岚裳公主请你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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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岚裳公主失心疯后，这些人鱼姬便被派遣到岚裳身边照顾她。对于一成年就嫁到冰族的二公主，她们只记得那是一个常年幽居深海，沉默寡言的小公主。

如今再见，她已经是尊贵的冰后之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们看着她比从前更美的美貌，心中却没有半点温暖和欣慰，只有恐惧。

殿内一片狼藉，翻倒的破烂瓷器和扯落的幔帐散落一地。岚裳正缩在床榻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织夜看着她，她曾经是如此明艳光彩，被珍视为深海里最尊贵的人鱼公主，而现在……甚至失去了人鱼公主最美好的歌喉，被烁罡夺去了贞洁。

织夜的心绪很复杂，她坐到岚裳身旁，轻轻摇晃她，轻轻唤道：“姐姐。”

岚裳恍惚抬首，曾经明亮澄澈的棕瞳现下涣散无神，满满的都是恐惧。在织夜所料之外，她竟然倾身紧紧抱住了自己，然后浑身打颤，口齿不清地道：“织夜……织夜……”

岚裳又以敌对的眼神看着两位人鱼姬，却还是畏畏缩缩的。

一旁，二人相视良久，人鱼圣尊已经秘密交代下来，如果织夜王后来探，千万不能离开半步，一定要紧盯住她，防止她对岚裳公主有别的动机。

织夜看着怀中行为异样的岚裳，心中猜疑萌生。

难道……岚裳有苦衷要告诉她？

她侧首斜目轻轻一瞥，冷冷道：“你们下去吧。”

二人踌躇不定：“冰后，人鱼圣尊有令，我们不能离开岚裳公主半步。”

“有我在，你们不用担心。”织夜收回视线，略微犹豫地将手放在岚裳的背上，然后开始轻轻拍打，温柔安慰地安慰着岚裳。

“岚裳，我在这。”

恐惧满面的岚裳像个孩子开始撒娇哭闹，她缩进织夜怀里，嘟囔着让织夜赶侍女下去。

对视良久，她们只好咬咬牙俯身一礼，犹豫却又不敢违抗命令地退出了宫殿。

待到四下无人，织夜握住了岚裳的双肩，她看着岚裳望向她清澈如水的眼神，心底没由来地咯噔一声。

“织夜……”

岚裳和方才判若两人，她环抱着自己的身子往床里头缩了缩，随后滚烫的泪滚落如雨。

织夜紫眸微动，岚裳的眼泪已经没有办法凝结成晶莹饱满的珍珠。

人鱼公主一生的眼泪是有限的，在她们尚未成婚之前，每一滴眼泪都是一颗宝贵的珍珠。但是，在她们成婚之后，便再也不会流下珍珠眼泪。

因为她们相信，倾心托付的那个男子，一定会保护好她们，一定会爱护她们，不让她们伤心、受伤。心有爱，不会再伤心难过，也自然不会有泪。

岚裳失去的贞洁，是不爱之人强行掠夺走的。那晚的回忆对于她而言，皆是屈辱，终会成为陪伴她一生无法磨灭的阴影。

这荒唐一生，一半沉浸在众星捧月的天堂之中，另一半，坠落在黑暗悲凉的地狱。

她更加无颜去面对心爱之人，这一生注定是错过了。

织夜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岚裳。她看着这个与她而言陌生的姐姐痛苦伤怀，只觉得双目被狠狠刺痛，但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岚裳抬起涣散的眼，空洞地望着织夜。

“织夜。”

生疏地喊出这个名字，突然间，岚裳觉得自己的心温暖起来。她不敢向圣尊说太多，却渴望向织夜倾诉。

织夜不作声，只是皱眉。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圣尊她……她每天守护着人鱼族，她是很辛苦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希望你未来可以代替我，好好照顾她，陪着她。”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岚裳笑着，凄美如同伤逝落花，无穷的绝望被她隐藏在强颜欢笑的外表之下。

“你……你不要怪以前圣尊对你不好，她其实很喜欢你的。”岚裳抿唇，苦笑时眼盈水光，“都是我和你抢，我也对不起你……”

未等织夜接下这一串莫名其妙的话，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岚裳突然的道歉。

岚裳笑着说：“你还未出生的时候，我同你抢母亲。”

“到后来，你出生了，我就抢走了圣尊。”

“又到后来，我霸占着本应该只有你能任胜高居的位子。他们从小就告诉我，我是人鱼族里最美的小公主，我会嫁给未来的王，可我自己知道，你更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冰后，抢走我的卡索。”

织夜看着她，眼里带着不可置信。她在岚裳面前，却又好像离她千万里远。

“我讨厌你们……明明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想要和爱的人在一起……”

岚裳哽咽着，哭喊在沙哑的吼道里支离破碎。

“对不起……织夜，应该耽误到你的时间了，谢谢你来看我。”

岚裳勉力弯起唇，她笑的那样倔强凄美。她轻轻张手，绚丽的梦境水晶球凝结出来，那是她自己的梦境球。

织夜看着岚裳将那雪球放入自己的掌心，然后笑着推了自己的肩膀，哀叹后瞥开视线，只道：“你走吧。”

织夜握紧梦境球，满脑子都是岚裳方才说的话。

“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请你打开它。”岚裳轻笑着，目光涣散地望着冰族华美的穹顶，绝望满溢。

织夜提裙起身，将那梦境雪球藏好，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岚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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