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往事（已修改）

梦境里的海底宫很安静，珊瑚礁五色斑斓，海波微漾，七彩气泡四处飘散，还有海底沙砾上摇曳的翠绿海草，却安静的可怕。

织夜全然摸不透岚裳想做什么，她只能按照地上那道在真正深海宫里并不存在的小石子路，一路直走下去了。

“孩子……我们该走了。”

妇人悦耳又温和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不舍，听上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边，左手边凭空出现了一座珊瑚宫，殿门半掩。一身人鱼族长裙的女子正靠在摇篮边，她轻轻推着婴儿摇篮，神态温柔慈祥。而在她身旁，穿着盔甲的男子决绝地移开了视线，似乎不忍再看那孩子一眼，却掩不住眼中满溢而出的眷恋。

未等织夜细看，海底宫突然开始摇晃，织夜慌乱之间瞥见那襁褓中的孩子——她有着一双和自己相似的的眼睛。片刻过后方才凭空出现的那一幕已经离奇消失。

四周的场景转换，眨眼间她已经站在了深海宫正殿中。人鱼圣尊的宝座上跪着一名女子，织夜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她不停地磕着头，一次又一次地请求人鱼圣尊的宽恕。

织夜正在打量女人的着装，却又不偏不倚地看见了女人手中抱着的那位婴儿。她生的那样可爱，紫眸澄澈得能倒映出海底五色斑斓的彩色泡泡。

那个孩子在岚裳的梦境里出现了两次，按理这一切都应该是岚裳的回忆。可这两个梦境里都没有出现过岚裳的身影。

无尽海水和现实里的一样湛蓝澄澈，再回头看，来时的那一段石子路已经消失，就好像是被人故意斩断那样。

织夜走了许久，直到前方已经没有路，身后是茫茫黑暗。

这已经不是岚裳的梦了……

她从进入梦境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仍然没有看见岚裳本人，身边只是断断续续上演着着人鱼族的曾经的各种故事。

“圣尊圣尊！来追我呀！”

一袭蓝衣的幼小身影奔跑穿梭在珊瑚丛中，正撞入织夜目光里。她眯着眸打量了女孩半晌，看见她发顶的王冠便快速认出那是幼时的岚裳。

织夜站立不动，冷眼看着人鱼圣尊和年幼岚裳在她面前追逐嬉戏，对眼前这一幕她再熟悉不过。

轻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织夜回头看去，却意外地看见和年幼的自己，正抱着着沉重的典籍，路过时身形微怔，她看了看人鱼圣尊数眼，转身离去。

小织夜眼睛里还能看见难过。

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先前的那种剧烈的空间破裂再次出现，转换到了下一个幻境。此时的她已经要成年了，一个侍女颤颤巍巍地跪在她脚下，怀里偷偷藏着的水晶球和传声海螺掉落出来，骨碌碌地滚了几圈。

小织夜脸色平静，翻着手里的古籍：“告诉她们，我会安守本分，不要派人盯着我，只会让人觉得恶心。”

织夜越走越快，可这幻境好像能识破她的内心，她恐惧厌恶什么，这梦境便呈现什么给她。

她突然撞上一面无形屏障，灵力波动的声音响彻深海，幻境开始崩塌，等一切平静，她头脑发晕地睁开了眼。

眼下她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四周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远方突然破开一道裂缝，白光倏然照入，晃得她睁不开眼。

看着光亮处走进一人，那是个女子的身段。织夜向前近几步，她便提高了音调唤道：“岚裳？”

她又试探性地多唤几声，那头却没有给出一点儿回应。半晌，那人离织夜越发近了，她也才终于看清了走向她的人就是岚裳。

岚裳止住了步子，以往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瞳变得灰暗。她就好像是一个被人操纵着的傀儡，笑容挂在她的脸上，在织夜眼里却好似一张血盆大口。

岚裳没有回应织夜之前的呼唤。她向身旁倏地一挥手，织夜头两次在幻象里见到的那位母亲和那名身着铠甲的男子便出现在眼前，他们像雕塑那样静止不动地伫立在原地，脸上一点情感色彩都没有，比岚裳还要可怕。

岚裳看了织夜一眼，然后悠然地走到那个女人旁，看向了她怀中的婴儿。

“这个孩子就是你啊，织夜。”

“这是你的母亲，那位貌美的枯弗姑姑。”岚裳僵硬地抬起一边唇角，她把手搭在了那女人的肩膀上，话语字字诛心。

“只可惜，你的母亲不得宠。”

“所以啊……”岚裳诡异地轻轻笑起来，她的笑容在一片混沌中渗透着苍白的光芒，“若不是圣尊眼看他们夫妻二人战死沙场，又怎会心起怜悯，将未来人鱼圣尊这个万众瞩目的尊贵位子送给你呢？”

织夜微缩紫瞳，岚裳步步紧逼，她只能不断后退。

“都是因为你！”

岚裳疯狂大笑起来，她幽幽地看向织夜，琥珀色眼瞳好像染上了可怕的猩红色。

“卡索才是真正的冰王，我才应该是冰后！”

织夜很快冷静下来，手里召唤出紫光长剑。

“你不是岚裳，你究竟是谁？”

这里已经不是岚裳的梦境了。

岚裳慢慢靠近织夜，在织夜身边转了好几圈，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织夜，让我送你一程吧。”

织夜警觉地抬剑刺去，直接刺穿了那个假扮的岚裳，不料那假岚裳竟然一把握上织夜的剑，随即用力一托，不知何处而来的一道金色辉芒将织夜甩向时空屏障。

织夜仓促地踉跄几步，站稳身形后开始打量新的场景。

竟然是刃雪王城！幻象里飞雪飘零，冷风呼啸，白雪皑皑。

织夜甩动手中长剑，剑尖的那滴血花滴落在积雪上。

四下环视，才发现此处是如此眼熟，就好像她来过无数遍那般。此地地势极高，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前方的男子背影玉立，他身着的是王族高贵的巫师长袍，寒风掀起他的袖沿衣角，白发飞扬似瀑。

织夜僵在原地，手中那柄剑险些握不紧。

他是樱空释，他蓝色的瞳仁深邃似海洋，额心蓝色的王族宝石闪光耀眼。

他白衣蹁跹，清冷出尘，他就是站在瞭望高台上的人，是那个陪伴她无数个夜晚的人。

织夜蹙着眉后退数步，直到背脊抵在身后的冰墙上。

“樱空释……？”

为什么会是樱空释……

樱空释弯唇浅笑，月光里的绝色面容惊为天人，他走在雪地上没有声音，下一刻已经来到她的身旁，修长的指尖挑起她一缕幽蓝的发，唇齿轻启，幽幽地说。

“织夜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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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边站立的人也越来越少。现在仅仅只剩下樱空释一行人和人鱼圣尊。不仅是老冰王冰后和莲姬，就连卡索王子和梨落也都被樱空释劝回了。

海天一线的地方太阳缓缓西沉，天地暗下来，夜色笼罩了大地，可织夜还是没有出来。

浪潮开始剧烈地翻涌，无尽海面上不断激起水花，吞噬着梦境入口。

众人大惊失色，樱空释蹙眉看向身旁的星旧：“星旧，这是怎么回事？”

“载体发生了异变！可能是梦境造到了其他因素的强制破坏，另一种，就是织夜王后在了里面遭遇到了强劲的梦魇。”

可以岚裳的幻术水平，怎么可能做出来能让织夜为难的梦魇。又会有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樱空释的眼皮下破坏了梦境。

樱空释向前走了几步，寒气四溢蔓延，千百根冰棱从那座起先造就好的冰桥上凌空而生，一齐飞刺向梦境漩涡。冰棱硬生生卡在了梦境入口处，入口周围的海水被瞬间冻结。

“本王入梦，你们留在此地不要妄动。”

樱空释召唤出噬神剑来到梦境入口处，不顾身后的呼喊，强行将梦境入口撕破一道口子后冲了进去。

一根又一根的冰棱在无形的水压下被折断，清脆又刺耳的爆破声连贯成片。

进入梦境后，樱空释提剑一路疾步而行，若是不加快速度，他和织夜就不能平安出去了。

沿着石子路走下去，他在听见自己的声音时停下了脚步。

“织夜公主，如今人鱼圣尊不在，你便是深海宫的掌权人。”冰族王子面无表情地走近那名女童，他垂下眸看着她，微笑时看起来依旧冰冷。

“释王子还是请回吧，你也许能说服圣尊，但你永远不能说服我。”

女孩有着一双灵动的紫瞳，模样尚还稚嫩，却已是倾城之姿。

“现下冰火角逐战乱，人鱼族本就不想搅这一锅浑水。你把好处说的如何动听，我都不会心动的。”

她明明是个身高只到成年人胸前的女童，说出来的话却这么冰冷算计。

冰族王子轻笑一声，便转身离开。

岚裳的梦境为什么会有这一幕？不等樱空释思考，眼前风雪呼啸，又是换了一幅场景。

他用神识寻准一处，毫不犹豫地挥剑横斩而去，被噬神剑将风雪震散。

樱空释微怔，这里是在冰族的瞭望台，是他从前最喜欢来的地方。

听见一阵熟悉又急促的脚步声，樱空释顺着脚步声疾速走去，恰好一把接着织夜险些跌倒的身子。她像是受了伤，有些站不稳。

樱空释抬手以噬神剑和追赶织夜的幻术抗衡，越发紧扣的指尖凝结出浮动的风雪，汇聚在噬神剑身之上为剑体渡上护罩。可他越是加重幻术，对面那柄锋锐好像就会呈现出和噬神剑共同增长的趋势，更加强大。

樱空释侧目看看身后织夜，而织夜却闪躲开了他的目光。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敌人上。越发凌冽的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终震碎了与他相之抗衡的剑气。幻境被彻底打碎，樱空释马上收了手，眼疾手快地扶住身旁的织夜。

樱空释蹙眉道：“怎么了？”

见织夜无言，他只好揽过她的肩，朝被震出的梦境裂缝处移动。

梦境之外，在冰棱被折断数根的情况下，樱空释施下的幻术已经无法再支撑即将合闭的漩涡入口，可他们二人却迟迟未出。

“不行！王和王后怎么办！”

未等众人上前加固幻术禁锢，梦境漩涡已经抢先一步关上，起初托起梦境的那层紫色光辉也随着爆破的水珠簌簌掉落无尽海中。

夜色中蓝色的光柱从天而降，光芒散去，樱空释和织夜已经回到众人眼前。众人连忙围上去。

“王，王后，你们没事吧！”

人鱼圣尊终于等到织夜出来了，赶紧站起身急匆匆地走来。王权法杖重重落地，她皱着眉严肃呵令道：“织夜，你应该履行你的诺言了吧？”

闻言，织夜只是淡淡地抬眸看了人鱼圣尊一眼。

“梦境被人篡改了，已经不是岚裳的梦境了。”

“梦境不是一直在你手中保管吗，谁能篡改它！岚裳究竟留下了什么，快说啊！”

人鱼圣尊气到了极点，她悲愤地大吼道：“你想赖账吗！织夜！”

织夜没有再看向人鱼圣尊：“圣尊，我没有想要赖账。”

“那你……”

“够了。”

樱空释打断令人鱼圣尊：“梦境确已被修改，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本王会着人调查梦境，必会给圣尊一个交代。”

回到王城，樱空释因为织夜的停顿而止步。梦境里她想起了伤心的童年，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曾经经历了什么，甚至知道了自己这么多年来寻找的那个人就是樱空释。

她此刻万分无助难过，可是樱空释揽住了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她。

织夜抬眸看着他，樱空释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她脸上一片茫然。

未等樱空释看清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究竟掖藏了什么，织夜突然抱住了樱空释，把脸贴在他身前，一开始只是浅浅地抽噎，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樱空释呼吸一滞，他微微抬起手扶上她的肩，却没有推开她，替她做了一个隔音结界，把她的哭声藏了起来。

珍珠砸在地面上，在静谧夜色里跳动。压抑太久的情感终于在极力掩饰后倾泻而出，像江河间的堤坝被洪水坍塌，再无什么可以阻拦。

织夜不爱哭，深海宫只有极少数人见过织夜流泪的模样，她似乎也不愿意将那样子展示给他人。

樱空释微怔，垂眸看着织夜，忽明忽暗的光亮像星光般在他眼底闪烁。犹豫了许久，他还是将手放在了对方的背上，试探性地轻拍了几下。

“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尝试着放柔声调，樱空释却更能感受到织夜胸口起伏地越来越剧烈，肩膀颤抖地越发密集。细若蚊鸣的哽咽断断续续地溢出。

又是一串珍珠眼泪落地的清脆声响。

他暗暗探了探，发现她没有受伤后才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那阵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越发小了，樱空释被身前人一拖，织夜竟然一个踉跄跌坐在他眼前。

他随着织夜蹲下，敛着眼睫看着她渐渐平复心情。她的神色恢复成平日的样子，只是失神的紫眸还在望着某处放空。

樱空释摊开掌心一看，几颗浑圆珍珠躺在他的掌心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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