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疯长
超小超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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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之前说的,这里的辍学率实在太高了。初一结束的时候已经走了很多人,班上的位置都空了。学校里有一个惯例,那就是为了方便管理、节约师资,初一结束时会进行一次合并班级,把最难管理,成绩最差那个班的学生分开放入其他三个班级。

二班不幸被选中了,他们的班主任去把他们的分配情况说了,叫他们把桌子搬到新的班级时,他们静静地坐着,久久不动。这估计是他们一年以来最安静的一次晚自习。经过一年的时间,他们的感情已经很好了,应该说在四个班中他们班应该是最团结的,最调皮的孩子往往都是很重感情的,所以他们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二班的教室就在我们班旁边,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在教室里听到了那边的吵嚷声,大家都知道二班就要被合并了,心里万分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终于可以走出教室看看情况了,我们班的人都涌入楼道里,往那边张望。有走到二班门口的同学回来说:二班太狂了,他们集体把书都撕了扔在地上踩,在教室里大吼大叫的,他们的班主任都被气哭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激动,语气里透着对那些撕书人满满的崇拜,让人感觉他也会马上跑回教室把自己的书给撕了。

二班的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白净的少妇,身材高挑,优雅温柔,总之是一个很好的老师,后来她教我们化学,我觉得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从容,可以算是学校里最有气质的女老师。据说这个老师原来怀过一次孩子,但因为她带的班级到了初三,为了有更多精力管理班级她就把孩子打了,后来她好多年都没有怀孕,是去医院看了好多次吃了好多药才又怀上的。学校选择合并她的班级也是为了让她安心养胎。

后来是校长亲自到场才把二班的大动乱给镇压了下去,他们虽然猖狂,但对校长还是保留着几分畏惧。

那些被分到我们班的人很不情愿的搬着他们的桌子进了我们的教室,他们的衣服上乱七八糟的写着二班同学的名字。班主任让我们鼓掌欢迎新同学,我们很听话的鼓起热烈的掌声。但他们都低着头,一副很沮丧的样子,像打了败仗的将军。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还是把自己当做二班的人,他们甚至集体用小刀在手臂上刻下“二班永存”。后来一个原本是二班被并入我们班的女生和我混熟了后还掀开袖子给我看了这个“雕刻”。

班上来了硬茬,我的温和的朋友却走了。

我们的食堂在打饭时间总是一片混乱,那些上课还奄奄一息趴在桌子上的同学一听到放学的铃声响起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左手拿着碗,右手操起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狂奔到食堂。他们队也不排,只是混乱的一起向着饭菜挤去,这个样子像极了厕所中无数蠕动的蛆虫。其实我们谁也不赶时间,可以说我们除了时间一无所有。但出于难以克制的原始欲望,总是要急不可耐的往前挤。有一次一个学生会的男生跳到餐桌上去大喊:“不要挤了,都排队……”可惜他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每当夏雨看到这副拥挤的景象便忍不住感叹:“天苍苍,人茫茫,食堂一开见牛羊。”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我们井底中学的学生素质非常差,还说我们这个学校还真是“有教无类——什么样的学生都愿收。”

食堂门口的潲水桶旁边贴着一副画报,上面有一个像我们父辈的农民握着一把稻谷对着我们微笑,他的右边写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幸苦。”但他下面的三个大号潲水桶常常是满满当当的,这也让夏雨十分悲伤。也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夏雨的影响下我们几个都不敢浪费一粒粮食。当时我对粮食还没有太多的感情,直到后来我到过各种各样的地方,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有一次我和两个出来打工的农村妇女住在一起,快过年了,她们都在准备回家。她们的孩子也留在了乡下读初中,这两个农村妇女会定时的把自己大部分的工资打回去给孩子,但对于自己,她们是出奇的吝啬。有一次快过年了,她们准备回去,锅里还有一些冷饭,她们觉得把饭扔了太可惜,于是就把冷饭装在塑料袋里留着路上吃。当时我想起了这些不知珍惜的初中同学,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些小杂种,免费的午餐就不知道珍惜,把他们饿死算了”。

后来学校也意识到了浪费粮食的问题,于是就要求我们打完饭之后回到教室去吃。班主任守在教室门口,我们的空碗就是通行证。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个制度一出,那些总是吃剩饭的同学又开始思考应对方式了。后来有很多人把吃不完的饭装进塑料袋里通过窗子扔到围墙外面。围墙外那块接收残羹剩饭的地方最先吸引了一帮流浪狗,后来有一个老太太背着箩筐来捡剩饭,应该是捡回去喂猪的,再后来就引来了一个大傻子。这个大傻子叫做程圆圆。程圆圆——盖一庞然大物也,他非常高非常壮非常能吃,他的油肚就像怀孕九个月的牛肚子那么大,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怀疑他的肚子里可以撑一艘航空母舰。程圆圆是天生的傻子,据说是他妈不孝顺他爷爷,所以老天报应才生下他。他四十多岁了还什么活都不会干,只会闲着吃饭,而且他不仅傻而且还是大半个哑巴,他只会说一句“你爹啊”。当我的同学们笑话他在那里捡剩饭吃时他就抬起头来吼道“你爹啊,你爹啊……”我的同学们报复性的对他喊“你妈啊,你妈啊”没想到他虽然傻却不允许别人冒犯他妈,他捡起石头把我们班的的窗玻璃都给砸碎了。

我的初中同学们是不知道珍惜,但他们也不是没有良心的。

学校的食堂给我们提供了鸡蛋作为早点,每逢周五的时候同学们就起得特别的早。他们起来之后还没洗漱呢就先冲向食堂了,他们去拿鸡蛋,食堂阿姨给每个人发两个鸡蛋,他们就一遍又一遍的去拿,反正食堂阿姨也认不出他们。但今天他们打额外的早点不是为了浪费的,我说过了,他们内心还是善良的孩子,只是他们的善良太狭隘。他们拿这些鸡蛋是为了带回去给家里人吃,那时候在农村煮鸡蛋不是常常能够吃到的,所以一个煮鸡蛋就可以给人带来很多的欢乐。不过幸好我家中无人,也就不需要拼死拼活的去抢鸡蛋了。

平时玉兰也不太把鸡蛋带回家里,但有一次到了周五,她却起得比谁都早,说是要去拿鸡蛋。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用饭缸端着满满一缸鸡蛋回来了。我好奇的问到:玉兰,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打这么多鸡蛋呢?跟你说啊,我妈他们回来了,我弟弟也回来了,我带回去给弟弟吃。说完她的嘴脸扬起幸福的微笑。

下一周我又看到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有些郁郁寡欢。我问她怎么了,她满面愁容的说:我弟弟居然不爱吃鸡蛋。顿了一会儿又说:我弟弟不认识我了。我安慰她说:不认识也正常啊,你不是说他们才出去打工的时候你弟弟还是一个婴儿吗?那时候他那么小,怎么可能记住你呢?她点了点头说:好像也是。不过她的眉头仍旧紧锁着。

又过了几周,有一天晚上所有人都安然入睡了,我也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感觉到我们的床在颤抖,我还以为是地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大家叫醒时却发现是睡在我旁边的玉梅在抽泣。她使劲的用被子捂住嘴巴鼻子,以免发出声音,但她的身体在抽搐。看得出来她哭得很伤心,若是在白天,若是在没人的地方那一定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但她选择了在黑夜里哭泣,选择了不惊动别人,连空气都不惊动的无声的哭泣。我低声问她:玉兰,你怎么了?她不说话,只是背对着我抖得更厉害了,我知道她一定不愿意惊动其他人,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哭了,一定不愿意有人问她为什么。于是我闭了嘴,拉被子给她盖好,把头靠在她抖动的背上,从被子外面搂着她。她哭了很久之后渐渐平静了,呼吸渐渐平缓了。想必是睡着了。

第二天,她眼圈红红的。不过除了我似乎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仍旧照常的洗漱、吃饭、去上课,课间也和周围的同学说笑,仿佛昨晚的哭从没发生过,而是我的幻觉。不过她看我的眼神里透着一种不安,像是怕我泄露了她的秘密,那眼神里似乎又有一种祈求,祈求我不要告诉别人,更不要问她为何而哭。也许面对生活时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找人倾诉的吧,人有的时候不得不很能装。我能做的也只是不问不提不让她为难。

如果我能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我会做点什么,不过如果做点什么那提前知道的后果又变成了错误的。有的时候,有些事情似乎注定了就只能是那样的结局。

那周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在学校里见到玉兰了。她悄悄的把行李带走了,被褥还留着,估计是怕拿走之后我的被褥太单薄。我拉开被子时看到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她清秀的笔记写着:民谣、夏雨、朵朵,有你们这几个朋友我很高兴,只是以后不能和你一起去吃饭,一起去上课,一起睡觉了。我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我走之后你们要好好学习,要照顾好自己。要帮我去上个好大学,帮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落款:玉兰

我看完之后感觉一整眩晕,坐到床上,抱起还留着她泪痕的枕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了出来。

她终究还是没有自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后来我听说是她的弟弟和其他的小孩子一起玩时不小心把她们村里一家人的房子给点着了,那家的人虽然没有受伤,但家产几乎都给烧没了。那家人要求她家赔偿,她的父母虽然在外面打工多年,打工的收入是比种地要高一些,可是外面的花销也大啊。她的父母还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给那家人重修房子。刚好那家有一个儿子,脑子不大灵光,说话也含含糊糊的让人听不清楚,都二十七八了还是光棍一个,让他的父母好生焦急。他的爹对玉兰的爹说:老吴,我看你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想逼你,你看要不这样吧,咱们喜结连理,把你闺女给我儿子,我这儿子啊虽然说话不大清楚,可是心眼好着呢,干活也出得力气,你姑娘也善面,若是嫁到凶一点的人家,恐怕是要被人欺负的。要是你答应了,咱们就是亲家,我的房子不要你赔,还给你下聘礼,你闺女嫁过来我就把她当自己拼闺女一样待……

玉兰的爹被说得动了心,就答应下来了。晚上他回去跟玉兰的妈说了这件事,玉兰的妈说:你倒是答应了,万一姑娘要是不答应可怎么办。玉兰的爹说:她是我们生的,没有我们就没有她,由不得她了。

过了一些时日,听说玉兰结婚了。我们有些不敢相信,毕竟那时候觉得结婚还是一件遥遥无期,从来不敢想的事。到了初三的时候又听到有人说她当妈了,还是不相信。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反正我宁愿她们说的都是假的。直到后来有一次回老家。在街上我远远的看到一个矮小的妇人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穿着与四五十岁农村妇女款式类似的衣服,背着与他们背上的背篓相似的背篓——那是母亲那一代农村妇人的标配。她顶着一个大肚子,那个大肚子本来就不高的身材显得更矮了,手里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孩子认真的吸着手指头,好奇的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出的鼻涕像一个毛毛虫爬在他嘴唇上边。我们渐渐走得近了,我看清了她的脸,脑海中冒出一个名字——玉兰,没错,真的是她。我一时慌乱了,真想趁她还没有认出我赶紧转身逃走,是想逃避这样的重逢还是想逃避赤裸裸的现实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转过身以最快的速度逃窜了。

就像后来夏雨说的那样,我们四个的感情是很好的,我们总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在饭后一起闲逛,上厕所都要一起去。我们几个小学的时候就是同学,我们在同一个村,但是在不同的社,不过小学时我们几乎没有交集,上了初中我们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班,是陌生感的压迫让我们几个走到一起,我们都胆小懦弱,我们一起才有勇气对抗现实。其实我们四个的性格是完全不同的,玉兰内向乖巧,汪朵朵时而安静时而张狂,夏雨外表沉稳内心疯狂,我嘛外表疯癫内心痴狂以及空虚寂寞和迷茫。玉兰的离开曾让我们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抱在一起痛哭。

以前我问过玉兰她最想念的人是谁,她说是她大妈,因为她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她是住在她大妈家,她和她大妈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我问她:“你就不想你父母吗?”她说:“以前想啊,现在不想了,我都不太记得他们了,他们出去打工,带着我弟弟去,没有带我去。”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抱怨,只是一种平淡的讲述。那时候我不明白玉兰为什么不反抗,不努力摆脱成为农妇的命运,但后来我渐渐明白有些时候命运是无法反抗的,用史铁生的话说:“命运是大地,走到哪里都在命运中。”

改变命运太难,但也总有一些人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夏雨就是这样的人。

那时候我们宿舍十点半熄灯,可是很多时候我们都睡不着,可是没有灯我们又不能做什么只能来一场黑夜卧谈。不知是谁挑起的话题,我们开始聊自己的家庭。睡在我下床的赵萍萍说:“我奶奶和我外婆是亲生的两姐妹,我父母是近亲,我又是我们家最大的孩子,所以我身上有很多很多的病。我三岁到七岁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我身上插满了管子,每天要吃各种各样的药,我们村里人都说我是药罐子。我脖子上的疤都是做手术留下的,我家为了给我治病已经欠了很多钱了,有时候我真是不想活了,但我死了我父母也一定会很难过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回忆一场噩梦,而她却始终无法从噩梦中挣脱出来。也许有光的时候就会被别人看见,能被别人看见的时候我们就得努力把自己伪装得没肝没肺没血没泪,伪装得过了就变得冥顽不灵,只有没光的时候我们才能放下伪装,展现自己的柔弱与无能为力。

睡在赵萍萍对面的陈小丽说:“我妈生我的时候才十八岁,生下我她就死了,真不知道她留我在这世上做什么。我爸爸又讨了一个媳妇,她老是骂我,说我就是个讨债鬼,我想骂回去可是又不敢。她还经常打我,我告我爸爸,他非但不帮我还要骂我一顿,他们又有孩子了,对他们来说我就是个多余的。我没见过我妈,只是还有一张她的照片,我想她的时候或者是我后妈打我的时候我就就拿着她的照片去坐在她的坟旁边。有一次我被打得很惨,我跑了出去在我妈的坟旁边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的时候身上都被露水打湿了,我是抖着走回家去的。我后妈看见我就说:“还敢跑出去啊?你怎么不去死呢?”我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去找过我。”她讲完又引起大家一阵唏嘘,我们只是没想到看似冥顽不灵的同学背后竟都有这样让人动容的故事。

那一晚我们讲了很久,听了她们的故事,我居然觉得自己其实挺幸福的。我妈在我七岁的时候跟着村里的一个光棍汉跑了。我爸爸在外面打工,我原来跟我奶奶住,我奶奶过世以后我爸爸让我住到我大伯家。农村的孩子哪儿有闲着的?我住到他家就得干活。我大伯让我去放猪。我赶着一个老母猪和一帮小猪跟着放牛放马的小伙伴一起往草地里走。他们都骑在牛背或者马背上。老母猪在村口的泥浆里打滚了,它身上敷满了厚厚的泥浆,好一个奸诈的猪,为了防止我骑它,它居然这么做。那几个小猪呢,明明是兄弟姐妹却总想着干乱伦的事儿。我越来越清晰的意识到放猪简直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浪费我的生命,所以我跟我爸爸说我不住我大伯家而要单独住。之后的日子里没有什么大病关照过我,也没有人会管我,我一直很自由,自由得发慌,自由得孤独。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抓跳蚤。这些黑乎乎的小东西一直在吸我的血,我要让它们血债血偿。

六年级的时候觉得这种孤独异常可怕,于是我常常带同学去我家玩,一带就是带五六个,反正没人管我,我想怎么做都是我做主,我家只有一张床,所以我们五六个人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是一起睡,那时候似乎也没有太强的性别观念。我爸爸不在家里住,所以他也不修房子,我家的房子是两间矮小的破旧土坯瓦房,但我一个人住的时候就觉得它异常的大,大得空荡荡的。下雨天,雨水会年久失修的屋顶漏下来,每次外面下大雨屋子里就下小雨,我家的堂屋不是水泥地板,是深红色的泥土,泥土被踩得坑坑洼洼的,我把堂屋中间挖一条沟,让流进来的水从门槛底下流出去。看着堂屋里的水从门槛底下流出去,我对自己说:“什么叫自来水,这才叫自来水嘛!”

其实我也不总是一个人,因为我还有一个狗子“春春”。村里的母狗也不管主人需不需要狗崽子,只图一时之欢就怀了孕,所以产下的狗崽大多要被扔掉。春春就是被扔掉的,那一次我放学回来听到她在路边叫的挺凄惨,于是就动了恻隐之心把她给带回来了,因为她是在一个雾气濛濛的春天被我带回来的,所以我叫她“春春”。春春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她虽然不是那种名贵的有着高贵血统的狗,但她是条与众不同的、聪慧过狗、高贵优雅的,后来当我读到那本《狼王梦》时总觉得书中的主角,那条有勇有谋的母狼简直就是春春的化生。春春的身材比一般的土狗要矮小一些,不过身材十分匀称,每到狗儿发情的季节,便有大批的公狗跟在她的屁股后头转来转去,但她愣是一个都没有看上,或者也可能是她不想早育,结果她没有当上妈妈,倒是来了月经,一片殷红挂在她高高翘起的尾巴下面,这在狗身上还是头次见。但春儿也是有缺点的,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春儿老是要吃屎,我想尽各种办法就是不能让她改了吃屎的习惯。

我把春春当做好朋友,春春也默默地陪伴着守护着我。只要我伸手一推春春,她就会顺势倒下,她知道这是她的朋友要和她玩了,我挠她的肚皮,而她呢也会轻轻的挠或者咬我的手。后来我去镇上读初中了,她总是不放心似的,要跟在我后头,一路把我护送到学校。我不想要她送,就吼她,就捡起石头假装要打她,这时候她便停住了脚步,或者假装往回走,可是我一转身,她又悄悄的跟着去了。有一次她怀了孕,眼看就快要生了,那天还下着大雨,可是她还坚持要送我去学校,任凭我怎么吼她,她都不回去,这让我心疼得不得了。后来春春死了,是我给她喂压缩饼干把她撑死的,她撑得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我守在她旁边一边哭一边大巴掌扇自己的脸,我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她。她死的时候肚子胀鼓鼓的像个充了气的皮球,我用自己的旧衣服裹着她埋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养过狗。

我对母亲没有太多印象了,我只记得她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常常给我讲很多牛鬼蛇神的故事。对母亲更多的记忆来自于父亲对她的毒打,我爸爸那时候常常喝酒,是个混球,他喝醉了就要打我妈。有一次他把我妈脱光了打,我妈赤裸着身子被他追着跑出了门,他在一片犁出来的黄土地里追上了我妈,他用一根竹条抽我妈白净的皮肉,我妈疼得在黄土地里翻滚,一阵一阵的黄灰被搅动起来在空中漂浮着久久不能停歇。我站在旁边哭的很大声,但我还是听到了我妈声嘶力竭的哭喊,我这辈子都没有再听过那样动人心魄的声音。哭喊的声音吸引了很多来看热闹的村里人,我求他们上去劝架,但他们只劝我不要哭了,我听到他们站在旁边笑着议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或者是“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所以我妈走了,我并不恨她,要恨的话也只恨她没有把我也带走。我并不觉得自己命运多舛,因为在农村像我这样的孩子多了去了。我说:“我宁愿一个人过也不愿意看着他们吵架打架。”夏雨非常支持我的观点,不过她没有我那么命好,她的父母一直在吵架打架却又不离婚。

夏雨不愿意对所有舍友提起她的家庭,她只会悄悄地跟我和汪朵朵说,汪朵朵也只愿意跟我和夏雨说她家里的事。其他人都听得疲惫了,已经开始睡觉,只有我们三个挤到一张床上越讲越来劲。夏雨说:

我妈老是说我爸是个疯子,是傻子,但我知道我爸不疯也不傻,他只是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听我二婶说我爷爷以前是我们村的团长,我父亲太老实,是个只会下笨力干重活的人,他不懂得经营也不懂得算计,本来很难说到媳妇,但因为我妈家里很穷,我爷爷时常接济她家,我外公为了报答我爷爷的恩情就把我妈许配给了我爸爸。我妈身材高挑,她年轻的时候很好看。可是她心气高,哪里愿意嫁给我爸爸这样一个人。她曾经试图跑掉,但那个时代这穷乡僻壤又没有车,到不了远的地方,所以她跑几次都被抓了回来,后来有了我们兄妹几人她也就不跑了,但她总觉得我是我爸害了她的一生,所以我爸就是她眼里的刺,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有一次我妈带着我去我二婶家串门,我听见她给我二婶摆龙门阵,她说:从前有一个能说会道的媒人去给人说媒是她先到男方家里,那男娃娃是个驼背,她看了又去女娃娃家里。女娃娃的父母问她那个男孩子怎么样,她说:“是个不错的娃娃,只是不直套。”乡亲们理解的不直套指的是做人不干脆,心眼足。女方的父母想着:“有心眼的孩子更会过日子”于是就答应了。可是那女娃娃又是个豁嘴,她看了又去男方家里,男娃娃的父母问她:“那个姑娘怎么样?”她说:“是个好姑娘,只是嘴不好。”其实她说的也是实话,只是乡亲们理解的“嘴不好”是挑食的意思。那男娃娃的父母心想:“嘴不好,那她以后做饭菜肯定很有本事。”于是也同意了。

那时候定了亲的人是不可以见面的,就算遇到了也要赶紧跑了躲开。直到他们结婚了姑娘才知道她嫁的是个驼背,驼背也才知道自己娶了个豁嘴。豁嘴有些不愿意嫁给驼背,于是她就把自己的做针线活用的针、线、布,还有自己的嫁妆放进一个箱子里,她准备在驼背外出的时候逃跑。没想到那驼背察觉了她的异常,于是驼背就把她箱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他自己坐进去了。豁嘴就背着箱子一直跑,到了中午,她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休息。她坐在路边开心的自言自语道:“天啊天,甩掉驼背好新鲜。”驼背在箱子里说:“地啊地,豁嘴背我不歇气。”

我妈讲完故事就自顾自的笑起来,她笑得很开心,笑着笑着就流出了好多眼泪。我也笑,不过我没有笑出眼泪,看到我妈笑出眼泪我就笑不下去了。

我特别恨我哥哥姐姐,我觉得他们两个简直就是废物,这两年我爸我妈吵架大多就是因为他们两个。

夏雨讲完了汪朵朵接着讲,她说:

我爸妈都六十多岁了,原本我妈是我爸的大嫂,是我爸的大哥死了我妈才嫁给我爸爸的。我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都是我大爹的孩子。我妈嫁给我爸之后就生了我一个。我最小的姐姐也结婚了,家里只有我爸妈和我,他们老了挣不来钱,我又不忍心看他们干重活,所以我在家的时候什么活都干。你们不是笑话我,说我长着一双男人的大手吗?其实都是重活做多了,手指才变得粗大的。

借着月光,我看到汪朵朵那双开着裂缝的粗糙大手,以前我很讨厌这双能轻易的把我的手臂捏得生疼的手,但现在我对它肃然起敬。

那天晚上我们聊的很开心,但第二天就麻烦了。班主任还是一进教室就把课本砸在讲台上,我们还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她吼道:“女生宿舍6-6的给我站起来”我们紧张的站起来,看着老姜阴沉的脸,我们觉得世界末日要到了。

“那些昨晚上熄灯后讲话给我站到讲台上来。”

我们全部走到了讲台上。

“查寝的老师说你们熄灯一个多小时了还在讲话,有什么讲不完的。”

我们挤在讲台上,都低着头,没人敢回答她。

“想讲得很,现在你们扇自己嘴巴,扇到我满意为止。”

我们开始抬起手扇自己的脸,毕竟是打自己的脸,总是有些下不去手。但老姜可不允许我们对自己仁慈。

“舍不得用力啊?要是扇不响那你们就一直站在这里扇,扇响了为止。”

刚开始梁冬还是一脸看热闹的得意表情看着我们,但随着我们的手扇在脸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得意的表情渐渐凝固了,变得很严肃。

我听到了皮肉相碰的清脆响声,我感受到了手掌打在脸上那清晰的疼痛,我更感觉老姜让我们当全班的面自扇巴掌是对我们莫大的羞辱。我们的脸都变得麻木了,老姜才说:“其他人下去,班长留下。”其他人下去了,我和汪朵朵对视了一眼,我们两个没有下去,夏雨推着我们两个低声说:“下去,下去啊”我们两个还是没走。

“你作为班长居然带头讲话,为了让你长点记性,你多扇十巴掌。”反正都麻木了,我们三个又开始大巴掌的往自己脸上扇。

下课老姜走了以后夏雨说:“妈的,臭婆娘,差点毁容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夏雨讲脏话,近墨者黑嘛,我们能教夏雨的估计就是脏话和痞性了。“你们两个傻子也是,叫你们下来你们偏不下。”她又一脸疼惜的看着我们两说。我说:“要毁容一起毁,将来也有个伴嘛!”她们两个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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