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赵政

四个月后，邯郸城外。

琼瑰坐在城外小巷的青石阶上，有些无所事事的晃着腿，过路来来往往的车夫行人忍不住侧目去看她，有几个人好奇她这个小女孩怎么自己一个人坐在巷口，上去问了几句，琼瑰只回答说是母亲在城外医治病人，让她在这儿先待着。

不过嘛……

琼瑰歪歪头吐舌，

她才不会说自己迷路了。

母亲确实是在城外看诊，但是她这个小助手却是跟着转转悠悠的，把自己给转迷路了。

如今三月份春暖花开，黄昏的斜阳照着整座邯郸城，琼瑰这个视角正巧能看见城内的一些景象，只见白日里繁荣的都城接近黄昏时，路上的行人就稀稀疏疏的了，白日里吆喝的小贩们也纷纷向是约好了似的消失不见。

不过琼瑰听母亲讲，

在长平之战以前，邯郸的夜晚可不是这样。

听说那时候的夜晚商贩点起灯火，城里的百姓们纷纷出了家门外出游玩，家庭圆满和乐幸福。

不过这一切都在长平之战之后被改变了。

琼瑰并不是很明白母亲和父亲每每谈及长平之战时脸上流露的悲痛与对长平之战的战胜国——秦国的痛恨。

但是她也听说过他的父亲和母亲原本是有三四个兄弟们的，长平之战时被征去参了战，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或许是这样吧。

人们难以放下的国恨家仇，所以哪怕赵国和秦国本都是嬴姓血脉，都无法避免相互仇恨的事实。

琼瑰伸了个懒腰，跳下青石阶，绣着芍药的绣花鞋轻快地踩在土地上，朱红色的裙裳随着她的跑动而晃动，远远看上去如同夕阳下怒放的月季，邯郸城外月月红花丛遍地，浓郁的花香远飘数里，琼瑰知道自己平常迷路之后母亲看完诊就会在这附近找自己，所以便放开了心一头栽入月季花丛之中。

本想着摘几朵好看的月月红带回家给母亲，琼瑰伸了手刚刚摘了一朵，就敏锐的听到近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的握紧手里的花，退后几步。

那来的人似乎是发现了她已经察觉，便索性不再隐藏，从花丛树木中大步走出。

那是几个摸约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说不上多好，但也不能算是衣衫褴褛，只是这些本该是正处于少年意气时期的几个少年眉宇间含着几抹阴狠的戾气，看不出多少阳光正气来，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无赖感。

琼瑰脸色不太好看。

她是知道的。

这几个人因为长平之战失了家里的男性长辈，他们的母亲为了整个家的生计而四处奔波早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教自己的孩子，所以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这些缺少父母管教的少年们聚在了一起，成了邯郸城有名的地痞流氓，平时打架闹事一个没少，每次闹完事都跑得极快，再加上也从没闹出过人命来，差役逮了几次没逮到过人，便就这么听之任之，随他们去了。

她的母亲何玉氏虽然性格温婉，但胜在柔中带刚，所以即使父亲一年之中大多数时间都在赵王宫，这个主要由何玉氏支持的家也并不会遭人侮辱，再加上何玉氏医术极好，为人看病又不会要多少钱，甚至大多时候会为病人补贴一些家用，邯郸城有几个人不知道何家的夫人蕙质兰心妙手回春，那些混混大多数时候也不会去找何家的麻烦。

但这只是大多数时候。

今年才开春，赵国自从长平之战以后日子一年不如一年，百姓们家中土地缺少男丁耕种，粮食收成年年都在减少，再加上长平之战以后徭役还愈发繁重，想来这些不想去为家里帮忙的地痞流氓们也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钱花了。

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出来，何家算是邯郸城里较为富庶的家庭了，如今一连许久也讨不到钱，对何家动起些心思也不是不能够理解。

琼瑰又退后几步，她知道如果被这群地痞抓到是什么后果，她曾经听母亲说过有户人家的女儿外出与朋友游玩，随后正因为穿得好看，身上的首饰值钱，就被一群地痞盯上，将那户人家的女儿浑身上下的衣服全部扒光，首饰全部拿走，最后那女子的父母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含恨将女儿嫁给了那个带头干下这等恶事的地痞，那女儿嫁过去没几年就死在了家里，到现在都没人知道是怎么死的，只听说死时浑身上下全是疤痕，极为凄惨。

她不能被这群人抓住。

她转过身子提起裙裳，慌乱的在这月季花丛树林间疾跑。

身后的那群混混年纪比她长，体力也比她好许多，若非是近来母亲时常带着她出城医治穷人，怕是也无法仗着地形优势勉强占得一丝微弱的优势。

她慌不择路的向邯郸城的方向跑去，却因为在被追逐之中一时彻底迷失了方向，跑进了城外曲曲折折的小巷子里。

这里是那群地痞们的家。

他们起了兴趣与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琼瑰转过一个拐角，下一刻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力量拉进了角落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拉走她的人就将她拽进了旁边破旧的屋子里。

琼瑰愣了愣，看着眼前衣裳褴褛的小孩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刚想开口，眼前的小孩子就朝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琼瑰要脱口而出的问题又被乖乖咽回去。

外面由远至近传来几声骂骂咧咧的声音，无外乎就是些不堪入耳的脏话，琼瑰站在屋内心跳的越来越快，自己主动向屋子深处走去，直到阴影遮掩住她朱红色的裙裳。

那小孩子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在外面响起混混们强闯其他屋子声音的时候自己主动打开了门。

琼瑰又惊又骇，捂紧了嘴，眼神不住的往四处瞟，攥着月季花的手心渗出了汗，眼眶也陡然红了一圈。

她刚才应该挣扎的。

她为什么会相信这种地方的人会有多少人帮着她。

如果真的有心帮她，也不会她在这巷子里逃了这么久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救她。

就在琼瑰将自己紧紧蜷缩在一起的时候，她听见门口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你们在找什么？”

一道清润稚嫩，但是带着微微冷意的声音响起。

那几个地痞不知道为何对他们这个同伴厌恶而排斥，对着那衣服破旧的小孩子高声骂了好几句。

琼瑰身体一僵，她轻轻地抬起自己的头，探着头去看那个小孩子。

这个刚才被她认为是和那群地痞们是一伙的小孩子面容冷淡，看不出什么怒气，只有平静与淡然。

那群地痞中有一个似乎是被这孩子的态度激怒，抬起手就要打他。

那孩子向前凑了凑，突然展颜一笑。

这个孩子真的长得很好看，他有一双尚未长开的凤眸，里面却如同谭中星光，光彩照人。

此刻他直直的逼视着这群地痞，浑身居然有些气势，似笑非笑的神情凭空让人有些寒颤，那个要动手的被旁边的人拉住附在耳边说了几句，面色才稍稍缓和，转身就走，临行前还恶狠狠地对着那孩子道：“要不是今天你老子我有事，肯定要打瞎你的眼睛！”

那孩子恍若未闻，面不改色的将门关上，一转头，就看见探着头看他的琼瑰。

……

……

……

他们二人眼对眼，一时之间竟是什么话也没有。

那孩子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微微向地上飘，话在嘴里嘟囔了好几圈才开了口。

“你……还好吧？”

他问。

琼瑰点点头，她轻手轻脚的走到这孩子面前，真挚的开口道：“谢谢。”

那孩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道：“还你一个人情罢了。”

琼瑰一愣,问道：“什么人情？”

那孩子也一愣，他抬起头盯着琼瑰看。琼瑰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这双眼睛好像不知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

最终那孩子似乎是放弃了让她看懂的打算，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个药盒子。

只见那盒子上赫然写着一个“何”字。

琼瑰又愣了愣，随后仔细的看着这孩子，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几个月前好像在邯郸城里帮过一个小家伙上过药，那小家伙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是你？！”她惊异道。

那孩子点点头，垂了眸子回答她：“你帮了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琼瑰笑眯眯的展露笑容，她向来喜欢靠近对她抱有善意的人，这下误会也解开了，她便翻了翻身上，沮丧地发现这次好像真的什么也没有带，唯一可以送出去的只有自己刚刚摘的月季花。

所以下一刻这小孩子的胸前别了一朵娇艳欲滴的月季。

“这是我的谢礼啦！”她拍手。

那孩子盯着胸前的月季花，耳朵尖微微泛红，闷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她：“你不知廉耻！”

琼瑰：？

还没等琼瑰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就听见那小孩子急急忙忙的又道：“你的阿娘没有教过你，不能随便给男子送花吗？！”

琼瑰：？？

那小孩子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是还是小心翼翼的把琼瑰没有别好的花在自己衣服上别好，确认不会掉下去后才支支吾吾的又开了口。

“既然你执意要送给我，我就收下了。”

琼瑰：？？？

她突然觉得，

这个孩子可能有点问题。

稍有无语的吐吐舌，琼瑰问他：“我叫何琼瑰，何处琼瑰。你呢？”

那孩子沉默了几秒，随后开口回答她。

“赵政。”

他没有发现琼瑰眼底的惊讶，只是坚定地又开口说了一遍。

“我是一个秦国人，

我叫，

赵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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