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狡童

几个月后，邯郸城外民巷。

“赵政！”

一抹白影从巷内跑过，在人影晃动中微微可见白色斗篷下的朱红色裙摆。

刚刚下过一场雨的邯郸连空气里都弥漫这清新的感觉，随着那道身影的跑动，地上的小水塘溅起点点水花。

赵政闻言微微转头去看，他怀里抱着一堆柴木——那是他和他母亲最近两个月唯一的柴火了，下了雨木头受潮，他要好好晒晒，否则母亲不在的时候木头发了霉，等到母亲回来时母亲又要去求助那个人。

此时他正一根一根的将怀里的木头摆在巷子里透光的角落台阶上。

“怎么了？”他问琼瑰。

琼瑰眨眨眼，伸手从他怀里接过一半的柴木，在一旁帮着赵政摊在地上。

她的语气有些哀怨。

“我阿爹又被留在宫里了！”

她的阿爹何轩医术高超，时常会被王宫里的贵人留在宫里，该有的假期全部消失，常常都是她和阿娘何玉氏等了一个月何轩回家，到最后却是空等一场。

赵政听见她的话没说什么，神色寡淡。

今天琼瑰来的时候比以往晚了不少，赵政从家里绕远路来这里，再加上今日他本来就醒的比较晚，到了快正午时分才摆好柴木。

琼瑰在家里被母亲何玉氏逼着吃了好一大碗饭，现在自然不饿。赵政见她没有饿的样子便自己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抱着东西的布，掀开，里面便是一张饼。赵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面无表情的开始啃饼。

说起来琼瑰也很奇怪，她本来以为赵政是被家人抛弃的孤儿，但赵政告诉他他不是，可目前为止琼瑰都不知道赵政的家在哪里没见过赵政的一个家人。

赵政白天的时候都会在这一带左右呆着，听他说这里好像是他家路原来住的地方，不过后来搬走了而已。

嘛……虽然说实话琼瑰真的觉得赵政可能会一整天都坐在这里。

她看着赵政一口一口的将饼吃下去，早已冷透的粗粮一看就味道不好。

但是赵政倒是一派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犹豫，将饼一点一点的送进嘴里。

琼瑰问他:“你的阿娘呢？”

赵政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将嘴里的饼咽下去，开口道：“我娘每天在别的人家里浣衣，三天回来休息一个晚上。”

琼瑰眼神一亮，问道：“那你的家在哪里呀？”

赵政将吃了三分之一的饼用布重新包好，又塞回怀里，听见琼瑰的话转头去看她。

“你……要干什么？”

琼瑰嘟嘴：“怎么啦？我是你的朋友，我想见见你的家呀。”

赵政将她话里两个字摘出来反问她：“朋友？”

琼瑰理所当然的点头：“朋友。”

赵政默然不语。

琼瑰于是凑到他的身边。赵政向来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今日居然破天荒的在她靠近的时候赵政没有往后躲。

“你不会是不想和我做朋友吧？”琼瑰叉腰。

赵政道：“不是。”

琼瑰：“不是朋友？”

赵政：“不是！”

琼瑰：“噗。”

赵政：“……”

被赵政幽幽盯着的琼瑰越来越想笑，最终还是没忍住，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

这家伙也太可爱了吧！

琼瑰一手搭住赵政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赵政正襟危坐，分明面无表情，但是琼瑰依旧发现这家伙在紧张。

她恶趣味的拉长声音喊赵政：“阿政哥哥，你告诉我嘛——”

说起来琼瑰其实比较郁闷，就是赵政分明长得比自己小，但年龄居然比自己大一岁。

赵政听完她的话连忙往后退，离琼瑰远远的，面上神色罕见的惊慌与失措。

琼瑰：“……阿政哥哥——”

赵政又往后退。

琼瑰：“阿政——”

赵政别过头去，看都不想再看琼瑰了。

琼瑰笑得几乎要瘫在赵政身上，她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开口：“你真的好可爱啊！”

被可爱形容的赵政看着琼瑰良久一言不发，最后他伸手按住琼瑰的肩膀，深吸一口气，对她说了四个字。

“琼瑰妹妹。”

琼瑰：“……”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家伙，

不简单。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赵政扬眉吐气，神清气爽。

琼瑰有些沉重：“你学坏了。”

赵政：“你教的。”

琼瑰：“……”

琼瑰不想再和赵政聊天了。

她恨恨的从衣服里掏出一块糕点，一口咬下，就像是在咬那个堵她话的家伙。

吃了一半她想起来赵政没吃多少，想了想，就把自己带出来的糕点全部掏了出来，递给赵政。

赵政手里拿着糕点，头低着，好一会儿都没动手去吃。

琼瑰不满了：“姑娘我给你吃，你不吃还还给我。”

赵政一扬手，将糕点收进袖子里，他笑道：“既然是我的了，那就别想再让它从我身边被拿走。”

琼瑰吐舌，反正也是给他的，赵政要那就给他，反正阿娘还会做好多。

“你家究竟在哪里？”

赵政那里吃饱了，琼瑰这里也吃过了小食，琼瑰才开口问赵政。

赵政闷了一会儿，最后回答她：“晚上去。”

琼瑰：？

“可是我晚上要回家啊……”

她道。

赵政有些纠结的想了一会，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有一句话吐出了口。

“我是秦国人。”

琼瑰颔首：“我知道。”

赵政看她面色与之前并无不同，心下微微一动，便道：“如若在白日归家，就会有敌视我的人一路跟着我回家，到时候我与阿娘连现在住的地方都住不下去了。”

琼瑰抓住了赵政话里的一个问题。

“现在住的地方？”

赵政点点头，他指了指身边这个屋子，答：“这是原本我和阿娘的住处，后来被邯郸人赶到了里邯郸城更远的地方。”

琼瑰一愣，她自然是知道为什么这种会遭遇这些的，但是她还是脱口而出一句话。

“可这与你何干？你又不是长平之战的罪魁祸首！”

赵政垂眸，他的话有些讽意在里面。

“不是又如何？在他们眼中啊，所有秦国人，哪怕是长平之战是还没出生的秦国婴孩，都是有罪的。”

琼瑰觉得这就是个歪理，但是赵政此刻流露出的嘲讽太过深刻，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赵政。

她看着赵政，最后凑过去抱了抱他。

“不难过了啊。”

她道：“不然，我可就生气了。”

“他们说是他们的事，你问心无愧，又何必去在乎这些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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