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灭门

火光，血，席卷而来的热浪扑到她身上，她看见自己身上的血，看见一片红光的故居，看见掉落在地上的染血长剑。

她四周是一片火的海洋，找不到尽头寻不到出路，她看见火舌一寸寸舔舐她的裙角，最后她一个人孤坐在火海之中将自己环膝抱着。

想要哭喊；但是她的咽喉干的发不出一声，想要逃走；但是她的全身没有一丝力气。

“琼瑰！”

琼瑰睁开眼睛，看见面色焦急的赵政站在榻边看着她。

她的眼睛看见阳光投过简陋的木窗透进来，像极了那一夜的火。

赵政见她醒来，脸上焦急神色便收了起来，转而坐在了榻上，伸手抚在琼瑰额头上。

琼瑰额上尽是汗，她怔怔地盯着赵政，随后泪就这么从眼角滑落。

赵政收回在半途中的手一僵，最后返回去一点点为他的小姑娘擦干眼泪。

可是她的泪就像止不住一样，想要说的话全都说不出来，铺天盖地的绝望将年幼的她逼到灰色的角落蒙上灰尘，看不见光明和希望，将她心底最深处被掩藏的不属于这个时代一切逼到心头。

她死死拽住赵政的衣袖，攥的指节发白。赵政叹气，将她拉起来，琼瑰看着他，突然扑到他怀里失声痛哭。

她从咽喉里挤出几个单音节，痛苦折磨得她说不全一句话。

赵政有些无措的看着她，最终将要说的话咽回去，抬手缓缓拍了拍他的小姑娘的背。

琼瑰突然抬头看着他良久，那眼神却是赵政有些看不懂的了。

但他清楚也明白，那双桃花一样好看的眼睛里再也不会出现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的干净笑意了。

琼瑰一直看着他，最后缓缓的，一字一顿的，带着滔天恨意。

“我恨。”

她说，

“我恨。”

……

前日。

这几日公子迁被吴姬禁了足在自己宫中，姬丹乐得清闲，闲来无事经常邀赵政到他住处去。

赵政虽然知道自己一旦应了姬丹他那冤家小姑娘势必要闹，但他也知道姬丹如今是他了解赵宫大小事的重要媒介，他虽然不可能干预赵王宫里面的事，但给母亲赵姬看着点赵宫的动向，好躲一些灾祸总归是好的。

所以由了那小姑娘的想法，便是不可能的了。

说起来赵政也称奇，何琼瑰这小姑娘性子开朗，谁都说得了几句话，偏偏就是不喜欢姬丹，每次他和她谈姬丹的时候小姑娘都老大不高兴，说多了就撇嘴不理他了。

赵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思来想去想着可能是小姑娘醋性大，不乐意看着朋友天天跟别人跑，于是干脆和姬丹一说，决定把人带在身边了。

琼瑰还是老大不高兴。

“去去去，姑娘我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待在你身边。”

赵政笑笑，自己转身走了。琼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心里骂了这家伙几百遍，最后还是乖乖跟上去走在赵政身后。

所以当姬丹看见赵政带着一个小姑娘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他这位好朋友今天带了个大麻烦来。

琼瑰对他是横眉冷对，对赵政倒是笑魇如花。

姬丹不甚在意，然后朝赵政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有事情可谈，赵政心领神会。姬丹便不着痕迹的看了琼瑰一眼，赵政知道他的意思是叫自己先让这小姑娘出去，不过就算姬丹不做这个小动作，赵政本身也不太想让琼瑰接触了解这些王宫里面的事情。

然后赵政朝姬丹耸耸肩。

姬丹：……

不是赵政在玩他，是赵政真的对这小姑娘无计可施。

他长到这么大，头一次遇见这样一个特殊的朋友，又恼又喜欢，对这个小冤家无计可施。

姬丹也明白赵政意思，转头随便指了个侍女，不顾琼瑰反对直接把人拉出去了。

赵政：……

他有些不祥的预感。

姬丹笑眯眯的看着他，俊秀的公子笑起来着实好看，只是赵政觉得他很欠揍。

那厢琼瑰被拉了出去，自然不满，怒火冲冲的去看拉自己的那侍女。

这小侍女和她差不多年岁，相貌虽然稚嫩，但也可见未来美貌的雏形。

孟夫子说过食色性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见好看的小妹妹自然再大的火气也没了，琼瑰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笑盈盈地握住小侍女的手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侍女有些害羞，微微把手抽回来，琼瑰吐舌。

“您，叫我阿房便可……”

她道。

琼瑰愣了一下，随后转头看向姬丹和赵政在的里屋，眼神有些复杂的收回来，看的阿房心中有些惶惶。

琼瑰撅嘴，伸手一拍阿房的肩头，有些神秘的问她：“你怎么看我弟？”

阿房：？

她斟酌词汇道：“是那位小公子么？”

琼瑰点头。

阿房踌躇道：“今日是阿房第一次见这位小公子……”

琼瑰眨眨眼：“那你对他第一印象怎么样呀？”

阿房老老实实回答：“很严肃的小公子，总感觉有些叫人害怕。”

琼瑰又愣了一下，低声嘟囔：“这不应该呀……”

阿房耳力比旁人好，听清楚琼瑰这句嘟囔，自己心里也有些迷惑，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小姐会有这般反应。

琼瑰见她模样感叹一声，也没有再说话，懒洋洋的倚着阿房，现在正好处在正午时分，琼瑰不多时就有些懒洋洋的了。

阿房见她困了，就扶了她进客房休息，自己回了房间拿了一卷父亲调她离开公子迁身边时塞给自己的医书竹简，然后赶回琼瑰身边，乖乖巧巧的的站在一边开始看竹简。

她有些看不进这竹简，脑子里不停的在想父亲那一晚和吴姬吴夫人的谈话。

她的父亲，为什么要和吴夫人谈话？还在幽深无人的林花苑……

她有些心烦意乱的扫了几眼，然后顿住了。

父亲给她的竹简里有些字用红色的朱砂染红，这种年头朱砂难寻，父亲也只有一盒而已，平日里舍不得动用，今日怎么……

阿房一点一点的将竹简上的字拼在一起，最后在得出父亲想要告诉她的话后惊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脱身事外，若得机会，可弃姓名。】

阿房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听了吴姬夫人的秘事，若不是父亲，恐怕她连活都说难，如今父亲此举，莫不是在暗示她吴姬夫人可能对自己动手，所以才叫自己早早脱身事外？

这……

阿房有些红了眼眶，将竹简好好卷起，收在袖子里，自己低着头继续守着。

……

琼瑰醒来时天色已晚，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她心头一跳，赶忙要起来，结果转头就看见趴在榻边睡的安稳的赵政。

赵政趴在她榻边。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有些魔幻，然后她悄悄的换了个位置，打算下榻。

赵政睡眠向来极浅，琼瑰下榻的动作虽然尽量小了，但是于他而言动静依旧算是大了，他有些警惕的睁开双眼，看见原来是琼瑰下榻，眼神才松了。

不过万幸阿房也没有给琼瑰换衣，所以也没造成什么看到里衣的尴尬事件，赵政站起来退后一步，琼瑰于是就整理了一下裙子上的褶皱，伸了一个懒腰，笑眯眯地和赵政道：“我要你送我回家。”

赵政不甚在意，毕竟大多数时候他都会主动送琼瑰回家，毕竟不送这小姑娘回家，赵政还怕她自己摸路把自个儿摸没了。

……

后来的事情大概是琼瑰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事情了。

她远远的看见家的方向火焰朝天，熊熊的烈火烧的是她来到两千年前的战国时期以来的家。

她松开赵政的手，狼狈的向火焰中跑去。

她想看看她的父母在不在里面，她和母亲盼了父亲这么多天才把人盼回来，为什么还没有阖家团圆就会降临这样的灾祸？

她在火焰里看见长剑，看见家仆与病人的尸体，看见坠落的梁木。

琼瑰想要哭，她的泪顺着脸庞落下却浇不灭这满天大火，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这遍地残骸中的哪一个。

她想不通究竟是谁对她的家人下此毒手，明明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从没有对任何人抱有歹毒恶意。

她突然觉得浑身极冷，明明在火焰的海洋，她却冷的几近窒息。

然后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那一点点的温暖，通过手心，流向心里。

赵政伸手有些笨拙的给她擦去泪水，然后对着呆愣愣的她柔声道：“和我走吧。”

琼瑰涩着声音开口：“我想去看一样东西。”

她想看看是不是那东西害了她的家人。

赵政点头。

琼瑰一路避着火焰，来到父母房中。

或许是上天有一丝仁慈，让火焰还没有蔓延至此，也或许是上天无情，让她在这唯一一片净土看不见父母的踪影。

她含着满眼的泪水，双手颤抖着打开床榻里面的一个暗格，里面赫然是一沓用针线绣在一起的写满字的帛布。

不是。

琼瑰将这沓帛布抱在怀里，转头对赵政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道：“带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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