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城殇

当血红的残阳终于落下的时候，卫所县的搜救工作也终于告一段落。龙界河边的土路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因为溺水或者寒冷而死亡的人的尸体，由于一些人刚被救上来就被转移了，所以根本没有人能统计出到底有多少人死亡。只有很多年后的图书馆里，人们才能看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数字……九千三百余人。而当时卫所县全部人口却只有三十六万人！也就是说，平均每三十多个人就有一个死在那个冰冷的春节里。有些人家甚至全家都死在龙界河里。

由于搜救工作是边防部队负责指挥，竟然没有人注意到文敬和是什么时候失踪的，直到*****结束后才有人说，逃亡事件发生的当天下午，一群红卫兵冲进了文敬和的办公室，强行把他拉到南山脚下，然后就听到一阵密集的枪声。

至于文敬先，则再也没有人见到。

当天晚上惊魂未定的文福城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人等在门口。

看到他回来，一个带着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拿出一张纸大声念道：“英国帝国主义的忠实走狗文敬和文敬先面对伟大的中国革命事业，死心不改，丧心病狂地策划了今天的叛逃，并强迫群众替帝国主义者探路，致使数千群众牺牲。……县革委会特此决定，没收走狗家产。小走狗文福城赶出家门……”

“他们说的什么我都不懂，然后我被强行赶出房子，只能带两件衣服。”文福城后来是这么说，“然后他们把我带到县养猪场，要我给猪打草，说是劳动改造，至于粮食，一粒也没有，全是靠自己挖野菜。一直到*****结束。”

从1975年的那个春节，到*****结束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文福城最痛苦也是最难忘的经历。正是因为这段经历，让文福城有了被同情的资本，才得以在历史大潮的推动下成为唯一一个边城本土成长起来的领导人。

不过后来，文福城就再也不提这段经历，不是忘了，而是永远铭刻在心，慢慢蜕变成一个黑色的漩涡，最后吞噬了他所有的心智。

至于那一年多时间，文福城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那个每半个月就给他送一个窝头的小姑娘，那家把他叫去吃过年夜饭的邻居。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场长达十年的浩劫改变了太多事，而那次春节的大逃亡，则是一切的高潮。从此小小的边城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一路狂奔，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很讽刺的一个事实是，当几十年后，一个来自远方的陌生人走遍整个边城，想找到曾经那个偏远落后的边城的遗迹时，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发现。

而当他问起那个春节的大逃亡……几乎全部的老边城人都保持了沉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他当初的真相。最后他找到了几个浩劫后出生的年轻人，问他们有没有听说过那次大逃亡，年轻人们竟然惊讶地看着他：“大逃亡？有过吗？”

这就是边城，一个已经遗忘了历史的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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