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兵那天,火车站里挤得水泄不通。我胸前大红花戴着“入伍光荣”,只有老陆来送我。别人都是拖家带口来送兵,不管是锣鼓鞭炮还是抱头痛哭,反正都比我和老陆热闹。
我和老陆站在一地鞭炮碎纸花里,硝烟味刺鼻,老陆肺不好,咳嗽个不停,给他呛得眼圈都红了。
趁接兵干部拿着大喇叭到别处去吼集合,一路没和我说话的老陆忽然把我拖了过去,我抬手去挡,下意识以为他又要抽我。
“兔.崽-子!xx收好,怕人看不见!”
老陆自己也尴尬,索性真在我后脑勺扇了一巴掌。我一低头惊讶得不行,老陆塞给我的是一条红塔山。那年红塔山一盒要20块,老陆自己从来舍不得抽。
“干嘛!我不抽烟啊。”
我瞪大眼睛,老陆也瞪着眼睛看我。我真不抽烟,不是我多正派,而是因为老陆抽,所以我就和他对着干。
“xx,以为我给兔.崽-子你抽?让你去部队长长眼色,散给班长排长抽!”
其实老陆想得多,他是怕我到部队受欺负。但我还太年轻,不懂他的深意,那时只觉得他低俗又迂腐。接兵干部又快转回来了,我心里厌恶老陆,但是害怕干部的红臂章,就匆匆接下来,做贼似的塞进我的背包里。
为了让这一群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地方青年集合,接兵干部把嗓子都吼哑了。老陆懒得多理我,又一巴掌扇我后脑勺,让我进队伍里集合。他这两巴掌把我最后一点留恋都扇完了,我头也不回就挤进了队伍,上火车前一眼都没回头。
接兵干部点名,大喇叭里放着首震天嘹亮的军歌,把他烦得不行。我望望左右的新战友,一个个都在抹眼泪,想想当兵一走起码要走两年,两年多么远啊,我心里跟着就有点哀伤。
别人在火车上都抢靠窗的位子坐,我不喜欢和人挤,自己抱着背包窝着靠着走廊。他们是为了最后和亲友告别,把半个身子都探到窗户外面,火车一动,他们就疯了一样挥手。
我知道老陆也在站台上面,但绿迷彩把窗户都挤满了,我伸着脖子也看不到外面。火车越走越快,我坐着坐着突然就有点后悔了,心里慌得怦怦跳,手心冒出汗来。
我忽然就想再看老陆一眼。我扑上人墙,也发疯一样要伸出手去,扒掉几个战友才堪堪露出头。汽笛一声长鸣,喷出的蒸汽把我眼前模糊成一片。
站台上人山人海,我没看到老陆。
我喉咙发干,我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望着一片白气里人影浮动,我想到老陆这下没有儿子了。他大儿子早捐给国家了,他的老幺也要当兵走,这下家里只剩老陆一个人了。老陆两个儿子都去光荣,以后陪他的就是门上两块铁牌子了。
老陆你最后看见我了吗?
运兵车上死气沉沉,大家都不说话。看着一群穿迷彩戴大红花的新战士都这个德行,几个接兵干部从车头跑到车尾,嘭嘭拍着我们的座椅靠背。
“还哭!哭!哭什么,大姑娘上轿子吗?记着你们现在是人民解放军战士!知道你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你们都是部队和政府千挑万选出来的,想想这身衣服,底下多少人挤破头都穿不上!”
下面没人理他,我们都低着头,活像一车劳改犯,看不出光荣的意思。接兵干部没办法,就吼着让我们唱歌,大家都是只会一首团结就是力量。
就这一首歌还唱得东倒西歪,唱到后来接兵干部自己都笑了。
“我的新姑爷们,让你们这歌唱得,我都摸不着自个儿裆里的东西了。”
底下的我们终于跟着他笑。
路上还是没人说话,干部们就来回走着,拍我们的椅背,不许老乡坐在一起,时不时叫我们一起再来唱一支歌。虽然唱得难听,但也真的有用,和一满车陌生人坐着,歌声中我们慢慢也敢互相看上一眼。
邻座的人分牛肉干给我吃,渐渐有人开始散烟,我想到背包里老陆塞给我的红塔山,但想想还是没拿得出来。我有些怕生,我知道自己比他们都小,在人堆里我矮别人一个头,他们说话我插不上嘴。别人聊天,我就拿眼睛默默看邻座的战友——我认得出他们是海军,蓝白色的海魂衫真好看啊。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绿迷彩,不好意思说我有点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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