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处对象不？

孟鹤堂看他收拾完衣服，又出去摘下单刀和弓箭拿进来，似乎是准备出门执行任务。“影子给你发任务了？”

“还没，他让我回来待命，我估摸着最迟今晚就能有消息。”九良边说边拿出一块麂皮和一小罐养护兵刃用的油。

虽然九良已经在这一行里干了好几年，经验老到，但这还是孟鹤堂第一次见他出任务，不免替他担心，坐立不安地纠结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任务会不会很难？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那双眼里的担忧是那么真切，是周九良想要拥有的，愿意珍惜的，但也是他此刻最愧于面对的，因为他这次的决定和所作所为都将伤害孟鹤堂，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恩将仇报的蛇，农夫出于善心给他温暖，他却扭头就是一口。

周九良低下头避开孟鹤堂的眼睛，轻描淡写地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能应付，你在家等我回来就好。”他把刀抽出来，先用麂皮仔细擦去刀身上的浮尘，然后蘸着油在刀上均匀地抹了一层，接着用力地来回擦拭，一遍又一遍。

或许他举手投足中散发出的那股沉稳淡定的气息令人安心，又或许那森寒的刀光也在无声地提醒孟鹤堂它的主人可是个八品高手，总之，孟鹤堂暂时没再提要陪他出任务。

擦完刀，周九良又拉开弓试了试弓弦的松紧，检查了一遍弓身和箭矢有没有腐朽受蛀，孟鹤堂在一旁静静看着，心里头莫名纠缠着一种奇怪的矛盾感，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和结果。

他无疑很欣赏九良这强大独立又缜密的一面，也会在被九良保护的时候欢喜雀跃，忍不住当场靠在那结实的肩膀上体会对方给予的安全感，但是当这一切与九良的身份结合起来的时候，当他偶然回想起九良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旧伤疤的时候，他又深深地感到不安，宁愿这孩子没有那么强大。

他一会儿希望九良一直像个乖巧粘人的小奶猫一样跟在自己身边，一会儿又否定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希望下次能跟九良并肩作战，协助他完成今后的每一个任务，可最后又不得不绕回起点，认命地接受一个事实——九良在自己的职业领域里完全能够独当一面，并不需要他的陪同。

孟鹤堂不擅长隐藏心事，满脸的苦恼都被周九良看了去，他有心想安慰，却也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无用，这些东西都是应该让孟鹤堂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的，他想要的本就是以最残酷的现实酿出最真实的结果，而不是一直靠遮蔽对方的耳目来维持甜蜜的假象。

就在这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周九良上前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筒，从里面抽出一张卷着的字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简要地写着一个地址和任务目标。

“来得还挺快。”周九良把字条收好，看向旁边探头探脑试图窥视的孟鹤堂，“内部机密，偷窥可是要受罚的。”

“……哦。”孟鹤堂不甘心地坐回去，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又问一回，“任务难不难啊？”

“不难，按任务描述来看，这个目标的身边没有什么像样的武装保护，我估计就算是去一个七品上或是两个寻常的七品也能完美解决。”

孟鹤堂一听立刻就不爽了，碎嘴子一样嘟嘟囔囔个没完：“既然七品就能办了的事儿，干嘛找你一个堂堂八品高手去，这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嘛，是不是你们主办单身久了见不得别人成双成对的，故意派任务给你，不想让你在家陪我……”

九良被他嘟囔得哭笑不得，只得劝他：“行了，孟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既然入了这一行，就得守这一行的规矩，上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不必为我发这些牢骚。”

看孟鹤堂虽然不嘀咕了，但还是鼓着腮帮子生闷气，九良凑过去逗他。“我这不也是为了生计么，我要是总待在家里不干活儿，拿什么养活你啊？”

孟鹤堂斜他一眼。“谁要你养活了，咱俩就算出去画锅撂地都能赚口吃的，何况我在鉴查院也有一份差事啊。”

“这不是舍不得你辛苦嘛……”

就在周九良快要把人给哄好了的时候，又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进来，两人同时愣了一下，周九良把信解下来打开一看，又一个任务，还是简单程度的，只不过任务地点和目标跟前一个不一样。

孟鹤堂不敢偷窥，又忍不住好奇，拽了拽周九良的袖子，问：“是不是任务取消啦？”

“……”

“别告诉我是又来一个新任务？”

“恭喜你，猜对了。”

周九良话音未落，第三只信鸽就飞到了，紧接着第四只、第五只……总之算上头两次的鸽子，这一会儿功夫陆陆续续一共飞来七只信鸽，这要是搁现代都算是短信轰炸了。

七只信鸽就是七个任务，七个不同的地址，七个不同的目标，最近的一个就在京都，最远的一个远在黄州，这其中有勾结盗匪的商贾，有徇私舞弊的官员，还有敌国潜伏在民间的暗探。

但孟鹤堂才不管这一套，他一看七个任务一股脑砸过来就炸了，要不是九良拦着，他这就要回鉴查院找影子去理论。“他干嘛啊！干嘛啊！七个任务是想累死谁啊，啊？我就问问有这么使唤人的吗？是六处都死光了就剩你了吗？你哪儿招他了？我看他就是看不惯咱俩在一块儿，他就是嫉妒！就是丧良心！他穿得黑不溜秋的，心也是黑不溜秋的！九良你别拉着我，看我不放蛇咬他！老虎不发威他当我是Hello Kitty？”

“好了好了，孟哥你冷静一下啊，”还好周九良平时又弹弦子又开弓练箭的，有一膀子力气，这时候只要死死抱住孟鹤堂，凭他怎么挣扎都没用。“不就是七个任务嘛，出趟差的事儿，一个任务也是做，两个任务也是做，你瞧这几个任务正好都在一个方向，我一趟线做过去，到头再折回来，也要不了几天，你就当我是出去玩儿了行不行？”

他嘴上劝着孟鹤堂，其实心里也有些埋怨影子，心说：主办大人您也太老实不客气了吧，我就随口要一下任务，你也随便给我一个不就完了么，你倒好，干脆把这一堆全甩给我了？惹得我孟哥生气还得我来劝，这些骂你挨得不冤。

等九良好不容易把孟鹤堂给稳住，不再嚷嚷着去给影子下毒了，天也已经黑透了。孟鹤堂一看天色不早，虽然一肚子怨气还没消，但是为了不让九良饿着肚子睡觉，还是跑去附近的屠户家里买了块五花肉回来，准备和面剁馅儿包饺子。

九良舍不得他忙，又劝他：“都这么晚了，还弄那么麻烦的干什么，随便对付一口就得了。”

孟鹤堂一边恶狠狠地剁肉馅儿，把菜墩子剁得叮当乱响，一边没好气地说：“你不让我去找那黑心货的晦气还不准我包个饺子了？老话说了，出门饺子回家面，不能随便对付。”

“好吧。”九良看实在拗不过他，干脆洗了洗手挽起袖子也加入进来。

吃过饺子，孟鹤堂便催着周九良早早睡了，但他自己却一宿都没睡好，一会儿爬起来配几副毒药，一会儿爬起来鼓捣个暗器，一会儿又爬起来蒸馒头烙油饼。天快亮的时候干脆不睡了，把一桌子毒药暗器打了个包，又把还带着热气儿的馒头和烙饼裹上油纸另外打一包，准备等会儿九良出门的时候让他带上。

“周宝宝，你可早点儿回来啊。”把九良送到门口时天刚蒙蒙亮，孟鹤堂看着他背上弓，配上刀，又把几个包袱挂在马鞍两侧。“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我尽量早回，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我听你都忙合一晚上了。”九良看他脸色里透着明显睡眠不足的憔悴，心里也不好受，整理完东西又凑过来在他下眼睑上一边亲了一下，轻飘飘的如蜻蜓点水一般。

忽然被九良亲这两下，倒让孟鹤堂想起件事来，昨天他跟范闲聊完之后发现九良不见了，跟人问九良去处的时候，刘筱亭过来问了一嘴他俩的感情有没有进展。他那时才反应过来，自从半个月前两人相认之后，他就一心扑到了相声上，竟然把感情的事儿给耽搁了，真是太粗心大意了。

然后他昨天到家的时候本来还想着该跟九良捅破这层窗户纸了，结果没想到又被影子发来的一串任务给气昏了头，硬是忘到现在才又想起来。

“好啦，给你两个早安吻，一觉起来黑眼圈儿拜拜~”

明明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说起那么幼稚的话来还能这么可爱。孟鹤堂被九良满是少年气的温柔关爱给迷得有点神魂颠倒，愈发舍不得让他走，当时就抓住他的手，小声央求道：“再待会儿嘛，再陪我待会儿。”

周九良也愿意满足他，就这么乖乖给他牵着手，陪他在门口站着，一个在门里头，一个在门外头。

想着他就算多待这片刻到底还是要走的，而这一走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孟鹤堂干脆鼓起勇气准备现在就跟他摊牌：“那个，九良。”

“嗯？”

“我觉得、我觉得……”情到口头总是怯，孟鹤堂也不知道自己这张嘴怎么突然就不服脑子管了，一抽筋就秃噜出去一句削微有点儿烧脑的话，“咱们之间的搭档情是不是可以升华一下了？”

这一下子就给周九良问懵了。“升华一下？怎么升华？”

“就是、就是……”孟鹤堂在这儿吭哧了半天，寻思着整点儿唯美优雅又通俗易懂的句子表白，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任他如何的抓耳挠腮搜肠刮肚，脑子里最清晰的还是那一句带着乡音的大白话，“嗨呀，就是问你处对象不？”

孟鹤堂一着急就飙东北口音，瞬间活跃了气氛，周九良被他给逗得扭过头去笑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虽然早就知道孟鹤堂喜欢自己，但九良着实没想到他会选这个时候表白，平静下来之后便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也不是突然想起来，我早就想问，这不是被你们六处那个黑心主办给气忘了嘛！”即使心里已经羞耻到爆炸，孟鹤堂依然没忘了先甩锅给影子。

看他又要来气，周九良连忙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努力安抚他的情绪。“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等他脸色平静一些之后，周九良才接着说：“其实我早就……早就感觉出来了，因为我知道，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他总会有自己的目的，有的人是为钱财，有的人是为名利，有的人是爱屋及乌……而你，你是因为喜欢。我……我从来没有被人喜欢过，所以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你这份心意。不过我这次去完成任务的同时也会带回一个答案，它或许不是你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它可以让你重新考虑一些事情，考虑我是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在你考虑清楚之前，请原谅我不能给你任何回答。”

孟鹤堂被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他不明白这么简单一个问题有什么不好回答的，愿意就处，不愿意就不处，怎么还要他等着呢？怎么还要他再考虑呢？

就在他不解的时候，周九良已经翻身上马，一声清脆的鞭响后一骑远去，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只剩马蹄声回荡。

孟鹤堂望着九良离去的方向，满脸失落地喃喃：“你是不是不愿意，但是又不想让我难堪，才找这么个借口敷衍我的。”

晨风寂寂，巷陌悄悄，没有人回答他，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关上门等，等着九良把他所谓的那个答案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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