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良刚走的第一天,孟鹤堂还有些不适应身边忽然少了个人。晌午他拿出手抄的本子想接着改,犹豫着不知道该从哪儿入手的时候,刚开口想叫九良过来帮忙看看,忽然想起来那人今早刚走,一时没了改本子的心情,悻悻地丢下本子,晃悠到九良的房间里,对着那把三弦发呆许久,想着那个人说起这把弦子的来历时那眉飞色舞的样子。
“当年我流落江湖的时候,身边所倚仗的不过一把刀,一张弓,而这把三弦儿只能在图纸上,在我的梦里,因为我连自己的三餐都保证不了,连自己每天晚上睡哪儿都不知道,根本没钱再雇人给我做这个。直到我进了鉴查院,不再衣食无着,我就拿我第一个月的俸禄去找了个擅长制作乐器的工匠,让他照着图纸给我把三弦儿做出来了。那个工匠手艺不错,人也很好,他说他一生制琴无数,却还没见过只有三根弦的琴,请我弹给他听听开开眼界,我便弹了首《梅花调》,他听着喜欢,干脆只要了点材料钱,都没收我手工费,还说以后要是哪儿坏了可以随时找他,他免费给我修。”
然后九良乘兴也给孟鹤堂弹了一段,少年的手指修长有力,拨弦的动作干脆利落,一弦弦,一声声,都好听得抓人耳朵,别说那制琴的工匠会喜欢,孟鹤堂也喜欢得紧,只不过别人喜欢的可能只是三弦,而他是连人带琴都喜欢。
一个白天的时间就这样被消磨过去,到了傍晚孟鹤堂又像往常一样蒸了一大锅饭,炒了三四个菜,直到拿出两个碗准备盛饭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有一个碗是多余的。
他站在灶前对着做多了的饭菜愣了半晌,一时胃口全无,最后干脆把碗筷又放回去,熄火睡觉,任凭饭菜冷在锅里也没再看一眼。
第二天孟鹤堂吸取了教训,一早就出门来了鉴查院,其他人一进门看见孟鹤堂一个人悄没声儿地蹲在座位上发呆,跟朵巨型蘑菇似的,无一例外都被吓了一跳。
“小、小师叔早。”众人察觉到孟鹤堂周身环绕着“生人勿近”的气场,都自觉地绕开走,就连平日里总抱怨想跟小师叔请教却抓不到人的那些晚辈也都不敢上前了。
但无聊透顶的孟鹤堂却不打算放过他们,一看人差不多到齐了,忽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天井大叫一声:“看,飞机!”
众人也不知道“飞机”为何物,只是听见孟鹤堂一喊都下意识跟着站起来翘脚去看,结果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正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呢,忽然又听一声惨叫。
“啊!”
紧接着惨叫声开始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哎哟!”“卧槽!”“这谁干的!”
眼看几个师兄弟刚坐下就捂着屁股弹起来,动作慢半拍刚要往下坐的刘筱亭立刻一个急刹车在屁股将要挨着椅子的瞬间扎了个马步,然后他伸手往屁股下面一摸,果然摸出两个扎手的东西来,定睛一看,竟是两枚铁蒺藜!还是淬过毒的!
“……”险些屁股开花的刘筱亭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偷偷瞥了一眼喊完“飞机”就又开始装蘑菇的孟鹤堂,心里明知肯定是对方干的,却一个屁都不敢放。
其他人大多也反应过来了,但是都跟刘筱亭一样不敢言语,毕竟当初孟鹤堂刚来的时候是他们自己说想跟人家切磋来着,现在人家闲得没事开始动手了,自己也只能见招拆招,不能出尔反尔。
然而当他们准备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时候,刚刚一屁股坐在铁蒺藜上的那几个人开始毒性发作了,一个个挠着屁股笑得满地打滚,刘筱亭一看,连忙喊人给他们解毒:“快快快,是丙六号毒。”
“不止哦,我还加了点白附子和斑蝥毒液,给丙六号毒升级了一下,现在中毒的不光会一直痒,而且会烂屁股,不过不要命,解毒之后好好养两天就没事了。”孟鹤堂好心地给他们提了个醒。
“……谢小师叔指点。”
“不客气。”
但这只是第一波,紧接着有人在翻书的时候蘸了一下自己的唾沫,下一秒就白眼一翻开始口吐白沫。吐白沫的刚抬下去,又有人在打开药柜抓药的时候被木刺扎了一下手指,片刻间一个指头肿得有两个大。扎了手指的刚包扎好,又有个喜欢脱鞋上炕的老兄在下地穿鞋时被不知从哪儿爬进鞋里的肥尾蝎蛰了脚底,当场就跳起了单腿舞。
眼看三处的人逐渐消失,暂时还没中招的刘筱亭赶紧去抱孟鹤堂的大腿。“小师叔饶命啊!”
正捧着脸发呆的孟鹤堂抬起眼皮瞄他一眼。“怎么啦,九良出任务去了,我一个人好没意思,你们也不陪我玩儿?说好的师门传统呢?”
周九良出任务去了?靠,原来根儿在这儿呢!刘筱亭心里那个苦啊,都没处倒,但是为了诸位同门不再遭受荼毒,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主意。他叫人把三处这几年来的出诊记录都找了来,然后单独挑出关于六处的几册呈给孟鹤堂。“小师叔,咱们三处不光负责研制毒药和奇门暗器,同时还负责治疗全院因公负伤或中毒的同僚,这是咱们三处这几年的出诊记录,您无聊的话可以看看这个解闷儿。”
“这有什么好看的。”孟鹤堂一边嘀咕一边翻开记录,翻了几页正要合上,却被一个熟悉的名字吸引了目光。
“七品杀手周九良,于某年某月某日,奉命追杀逃犯张某某及其同伙,力战不敌,被击落山涧,获救时左腿骨折,全身多处摔伤、擦伤,幸未伤及要害。我处派朱某某前往救治,用药如下……”
孟鹤堂屏着呼吸看完,泪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再翻几页,又看见一条:
“七品杀手周九良,于某年某月某日,与另外三名杀手一同奉命诛杀泄露军机后准备举家潜逃的边关守将董某,归京后被举报私自放走董某的一双儿女和一个老仆,被判处廷杖十下,鞭笞二十下。其受刑后,我处派何某前往疗伤,用药如下……”
孟鹤堂看不下去了,抹着眼泪合上本子,缓了半天才好。但他仿佛好了伤疤忘了疼似的,眼泪才干,又忍不住打开出诊记录接着看起来。
“七品杀手周九良,于某年某月某日,奉命潜入北齐执行机密任务时出现水土不服之症,后于归京途中病倒,高烧数日……”
孟鹤堂怕自己再待下去就要泪淹鉴查院了,赶紧收拾东西跑路。“筱亭啊,我有事要回去一趟,这几本出诊记录我就一块儿带回去看了。”
“行,没问题,恭送小师叔,小师叔慢走!”刘筱亭话还没说完,孟鹤堂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门口,刘筱亭跟出去看了一眼,确定他不会去而复返了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心道:对不住了小师叔,虽然明知这样会让你难过,但是三处可不能总是集体放假啊!
孟鹤堂回去之后,仔细把带回来的出诊记录全部翻阅一遍,然后把关于周九良的部分抄了下来。虽然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周九良自从进阶八品之后也很少再受伤,至少近半年的记录里都没再出现过他的名字,但孟鹤堂依然想把这份记录保留下来,因为那是他没有陪着九良走过的岁月,是九良独自一个人趟过的血河泪海。
面对这足足写满好几页的伤病记录,孟鹤堂心里那些因为怀疑九良敷衍他而生出的委屈,和因为等待而生出的彷徨全都烟消云散。他觉得,比起九良经历过的这些,自己没什么不能接受,也没什么不能等待,只要九良好好的,哪怕这份感情没有结果,他也毫无怨言。
日子一天天过去,孟鹤堂心中的思念与日俱增,他掐算着日子,想着就算九良一天只去一个地方,只完成一个任务,回来路上再用去几天,也应该回来了,可他怎么还没回来?甚至连一点音讯都没有,难道他的任务就那么机密,连报个平安都不行?虽然自己愿意等,但也不代表不会担心啊!
眼看又一天过去,这已是周九良走后的第十三个夜晚,孟鹤堂把放凉了的饭菜又拿回厨房重新热上,只是为了当九良回来的时候能立刻吃上一口热饭。
他正往灶膛里添柴,忽然听见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万籁俱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会是九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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