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素手调羹

刘筱亭这边当然也不马虎，立刻在处里挑了几个机灵的师兄弟，交代好差事，尤其还特地嘱咐他们到了地方除了卖力干活之外不要乱问乱看，干完活就回来，不要在周家逗留，免得打扰小师叔。

虽然事要顺着小师叔的心意办，可是刘筱亭还是对这种一见钟情的事儿不大放心，前思后想一番，干脆去一处文书那调出了周九良的卷宗拿给孟鹤堂看。

还好刘筱亭来得及时，因为孟鹤堂才住进来不几天，屋里大多还是原来的摆设，不曾添置什么，全部家当只要随便收拾一下打个小包裹就可以带走，他来的时候孟鹤堂已经全收拾完了，正要出门。“小师叔留步！这是周九良的卷宗，他的身世和各种履历都在上面，您看看，毕竟您才刚认识他，多了解一下没坏处。”

“好，有劳你了。”看刘筱亭为自己的事跑前跑后挺上心，孟鹤堂心里感激，先把他让进屋来喝口茶歇歇脚，然后才打开卷宗看起来。

“周九良，原名周航，曹州人，生于癸酉年九月十四。因曹州地处南来北往之界，人口混杂，民风剽悍尚武，周航亦自幼习武，擅使单刀，精通骑射。及至十五岁时，曹州大旱，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周航被迫离家闯荡，两年内居无定所，三餐无着。后流落京都时偶遇我院六处主办影子，得其指点，通过我院六处入门考核，更名九良，从此作为杀手效力于六处。入院后，周九良武艺进步神速，弱冠之年既突破七品境界，跻身八品高手之列。听闻鉴查院有此少年俊杰，大内侍卫统领燕小乙曾发下战书要求切磋箭术，周九良十分感动，然谢绝挑战，并未赴约。后燕小乙表示愿收其为徒，周九良仍不为所动，再拒之……”

“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呐，这小孩儿太有意思了，放大内侍卫统领的鸽子，还拒绝九品箭手的赏识，挺有脾气的啊。”孟鹤堂边看边笑，直笑得趴在桌子上扶腰不起。“不过他这样不给面子，真不怕得罪那个燕小乙？拒绝高手指点可惜不可惜另说，万一这燕小乙受不了被一个晚辈接连两次扫了面子，一个恼羞成怒背后放冷箭怎么办？”

刘筱亭不以为然道：“嗐，您看他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嘛。其实高手有高手的架子，只要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不屑于跟水平低自己太多的晚辈计较，顶多骂一句不识抬举也就罢了。而且如果周九良这个级别的高手被人射杀，那燕小乙绝对会成为头号嫌疑人，就算他有长公主这个靠山可以逍遥法外，终究也要担个污名，所以他犯不着为了泄愤对周九良痛下杀手。”

“说的也是。”孟鹤堂喝了口茶缓过气，又拿起卷宗接着往下看，不过后面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了，无非是记载了周九良每次都把任务完成得很好，至今没有失手记录，业绩一直在六处内部的杀手榜上名列前茅。

看他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刘筱亭搜肠刮肚又想起一件事，忙跟孟鹤堂说：“对了，这件事还有个有意思的地方，卷宗上没写，是文书看我有心了解周九良才跟我讲的。说是因为周九良连续两次对燕小乙的挑战和赏识不为所动，院长和影子大人都对他赞赏有加，说他年纪虽小，心性却坚如磐石，风吹不转，浪打不移，是个可造之材。所以后来影子大人会时不时给他开小灶，指点指点他的刀法和刺杀技巧，虽然还没有正式收徒，但也待他如入门弟子一般。”

“哦？那他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没成为燕小乙的徒弟，却受到了院长的表扬和主办的亲自指导，不亏。”听完故事，孟鹤堂心满意足地把卷宗还给刘筱亭，背起包袱跟他道别。“我先走了啊，就等你派人过去了，这次进展顺利的话，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包个大红包。”

刘筱亭亲自把他送到门口。“小师叔客气，红包就不必了，若是有空，常回来给我们指点指点就好，毕竟这段时间师父他老人家不在，我们学不到新东西，有些研究也停滞不前，正无聊着呢。”

“行，一定一定，你回吧。”孟鹤堂跟他挥挥手，三蹦两跳地下了台阶，往周九良家的方向去了。

目送着孟鹤堂远去的背影，刘筱亭莫名觉得自家小师叔蹦蹦跶跶的样子像个小兔子，忍不住就哼起很久以前师父在他面前哼过的一支童谣。“小白兔，白又白，两个耳朵竖起来，割完动脉……呸呸呸，小师叔可不能随便割啊。”据师父说，这童谣还是小师弟范闲小时候哼的，也许是澹州民间流传的吧，由此可见澹州的民风还……挺淳朴的。

周九良是被外面嘈杂的人声吵醒的，杀手的危机意识让他在被吵醒后的下一刻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紧接着从枕头底下摸出防身的匕首，连外衣都顾不上穿，猫着腰摸到窗户边，推开一条窗缝儿往外偷瞄院里的情况。

只见一群穿着鉴查院官服的年轻人正在院子里忙进忙出，有的拿着药锄在挖那些对他来说与杂草并无不同的植物，有的刚刚徒手逮住一条草丛里钻出来的蛇，还有的蹲在门口的老鼠洞前往里灌水，一边灌一边还吆喝着：“快快快，拿个筐来扣住，一窝端回去给我家小银环加餐！”

？？？

虽然危机解除，但周九良却陷入了比遇到危险更无法理解的迷惑。这帮三处的人突然出现在我家是要干嘛？看起来也不像是要谋财害命，难道……

他想起昨晚要搬过来跟他同住的孟鹤堂，最近费介不在京都，能使唤得动三处这帮人的也就陈院长和他们的小师叔孟鹤堂了，可是陈院长那么忙，要应付的都是大人物，哪有闲功夫管他一个小杀手怎么过日子，这事儿肯定是孟鹤堂干的没跑了。

揣着对未来室友谜之复杂的心情，周九良收起匕首抓过外衣披上，推门而出，准备看看那家伙到底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屋外一群人正忙得热火朝天，忽然瞥见周九良打屋里溜达出来，立刻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琢磨着虽然大家都在一个衙门里吃俸禄，对方又不是主办或者提司，平级论处，碰见的时候互相喊个某兄就够了，但现在自家小师叔看上了人家，将来说不定要跟着涨一辈儿，还是客气一点吧。

于是甭管是挖草的逮蛇的还是捕鼠的，全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冲着周九良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小周大人早。”

“……”被这帮玩毒的家伙行礼，周九良莫名有种后脊梁发毛要折寿的惊悚感。

还没等周九良想好怎么应付这个场面，厨房里的孟鹤堂听见外面都在喊“小周大人”，立刻跑出来。“九良你终于睡醒啦？”

“……”周九良瞬间感觉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虽然是实在太累，再加上用了孟鹤堂的药，他才睡得这么沉，直到这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被人吵醒，但身为一名杀手实在不该有这种低级失误，还好这次来的是自己人，不然周九良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周九良咧了咧嘴，干笑着给自己找补。“孟兄不愧是费老的师弟，这‘好梦’当真让我一夜好梦到天亮啊。”

来帮忙收拾庭院的三处众人闻言憋笑的憋笑，咬耳朵的咬耳朵。

“诶，小师叔这次手下留情了啊，之前药翻我们的时候让我们足足睡了三天三夜，这回给他才下了一宿的量，不公平啊。”

“嗐，可不，谁拿咱们小辈当过人呐。”

孟鹤堂瞪了一眼这群不着调的家伙，上前抓住周九良的胳膊就往厨房带。“别听他们瞎说，来，看看我做的菜你喜不喜欢。”

周九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不由自主的一步踏进了一片陌生又熟悉的空间——从房间的砖瓦构造和灶台的样子看，这确实是他家厨房，可是在今天之前这里还是蒙着尘埃结着蛛网的样子，没有温暖的炉火，也没有干净的碗筷，更没有这一盘盘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佳肴美馔。

“这是虾仁鸡蛋羹，这是红烧狮子头，这是醋溜木须，还有那个，那是糟溜三白，主食呢我准备蒸些米饭。哦，还有，我看今早上给你留的包子你没吃，待会儿蒸米饭的时候一块儿热上，别浪费了。”

看孟鹤堂指着灶台边那一盘盘香气扑鼻的菜挨个介绍，周九良早已怔住，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跟做梦似的，他背井离乡这些年独自过日子习惯了，醒也一人，睡也一人，可从未想过哪天能一觉醒来就有人做好了丰盛的饭菜端到他眼前。

太奢侈了，真是太奢侈了，这种好像家里养了个田螺姑娘一样的日子真的属于我吗？我是不是还没睡醒？要不要回去再补一觉重新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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